血印

【文字家园】

崇祯十八年六月，江南秀洲府。

六月，应是桑麻熟透、稻香遍野的季节，加上嘉禾本是鱼米之乡，在六月里，理应满城有丰收之喜悦、家家粜新米之欢乐。但是这年五月，史将军在扬州就义，大明军溃败南逃，嘉禾千里平原、无险可守，早已落入蛮族口中。故此，鱼米之乡生灵涂炭、死尸遍野。

秀洲府子城，朱漆剥落，砖瓦残缺，故人不在，寒树无力。一日，乌云密布、夏雷隆隆，辫子军从子城门出来，在城墙上张贴告示，曰“剃发令”。告示上书寥寥数字：

全国官民，京城内外限十日，直隶及各省地方以布文到日亦限十日，全部剃发。——顺治二年。

蛮族所书之汉字虽为汉字，但扭扭捏捏像狗爬一样，令人不齿。而“顺治二年”几个字又深深刺痛了汉人亡国之悲情。十日过后，城里居民无人剃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是信访儒教的汉人所要遵守的行为准则，岂能因一条命令而自毁之！

第十一日。辫子军出手，到处寻人，“留发不留人，留人不留发”，见未剃发者可当场杀戮。嘉禾之地，瞬间成为人间炼狱！“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城里城外积尸如麻，道路两侧墙上墙下皆是血印，盈盈运河水则成血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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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洲府城外、大运河边之岳王祠。

七八个和尚，衣衫褴褛、面带饥色，因寺庙被毁，苟且暂居岳王祠。住持和尚满脸悲切，看着有情众生为蛮族所屠戮，有无可奈何，只有诵经以度亡灵。

忽然，有人敲门：师父，请开开门。

小沙弥虚开门缝，见是三五个难民：施主，所为何事？

难民：请师父救救我们，胡人在屠城，我们无路可去，但师父们无剃发之恼，想必胡人不会杀到这里。

小沙弥不知所措，便把门关上：容我禀报师父再说。

小沙弥如实以告，住持和尚便叫小沙弥快快去开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三五难民便偷住于岳王祠，众师父亦觉心安。但此后数日，又不时有难民过来求救，陆续营救难民49人，岳王祠已再无空间。僧多粥少，一众人简衣缩食，想熬过一段时间待机而动。

然而，忽一日，辫子军数十人在一李姓将军的带领下，来到岳王祠。住持和尚担心隐情被发现，所以早早迎了出去。

在寺门外。住持师父：佛门净地，将军有何贵干？

李将军：师父，请勿称在下将军，我亦汉人，姓李，名玉，字璧君，师父可叫我璧君。

住持师父：璧君将军，有何贵干呢？

李璧君：诸多民众，不畏生死，留发不留人，在下依当今圣上剃发之令惩处，心感不安，以其不安，是否能得佛法庇佑？

住持师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而，有禅师云“奸邪者处忠义中，如杂毒置于净器，虽百千岁，亦不能变改”。何况以区区不安？

李璧君听罢此言，勃然大怒：大胆秃驴！给你脸不要脸。

李璧君于是叫辫子军进入岳王祠搜查，所得49有发民众全部当场屠戮。岳王祠顿时满屋血印，住持师父悲怆欲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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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璧君一不做二不休，从各处掳来“留发”家族里的女眷数十人，悉数归置于岳王祠。不仅如此，李璧君还纵容部下士兵，对女眷做出禽兽之举。堂堂岳王祠，忠义廉耻，辫子军却在这里实施天理难容的兽行，真是人神共愤。然而，我佛慈悲，却无能为力。众和尚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却欲哭无泪！

深夜，住持师父聚集众僧，小声道：不如和看守士兵拼了，解救下这数十名女施主？

小沙弥甲疑虑：看守士兵虽然只有三五人，但是我们救了女施主后，该往哪里去？

小沙弥乙愤怒道：救人要紧，真逃不了，以命相抵，也强过每日看这眼前的兽行却无可奈何！

小沙弥丙：看门的士兵也并未全部参与兽行，我们将他们一并了结了，也犯杀生之戒。

众僧你一嘴我一言，难以形成共识。只见住持师父说道：形势紧急，无须顾及细枝末叶，我们等凌晨士兵睡眠最深时就行动，至于接下来怎么做，事后再议。

是夜丑时，士兵深睡不醒，众僧蹑手蹑脚走到他们身边，两人围一个，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然后，众僧将铁锁砸烂，将数十名女施主均放了出去，叫他们赶紧跑路。整个过程仅仅用时一刻钟，夜尚未亮，鸡尚未鸣。

众僧等女施主们走完之后，瘫坐地上休息，此时，住持师父对大家说：事已至此，上上之策就是师父我留下，你们各自去吧，越远越好，找一处寺庙继续弘扬佛法。

众沙弥齐口道：师父，不可，留下来李璧君肯定不会放过你，还是跟我们一起逃走吧。

住持师父：不可，我们都走了，李璧君定会全城搜捕，那我们将会全部被抓。如今之计，只有我留下，可以抵住李璧君，你们方能逃生。

众沙弥：且不说你一人留下能不能抵住李璧君，就算抵得住，我们怎么能不随着你一起而自顾逃离呢？

一时僵持，而夜渐明。

住持师父起身赶小和尚出去，赶走一个另一个又回来，没有效果。

如此反复，令人不安。忽然，一声鸡鸣，天快亮了。

住持师父一脚踹向大弟子：你们是要气死为师吗？你们还有没弘扬佛法的大愿？只有活着，才能继续弘扬佛法！你们马上走，为师只有办法应对李璧君。

众沙弥看拗不过师父，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

在众沙弥离开后，住持师父一把火就把岳王祠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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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璧君带着辫子军前来救火，亦无济于事。

住持师父在一片废墟前禅定，口念心经。

李璧君：秃驴，是你把人放走了？妇女和小和尚哪里去了？

住持师父：生灵涂炭，众人尽在火海里。

李璧君：你个秃驴，我堂堂东林党人，前朝进士，会被你蒙蔽？这里只有五具尸体，肯定是看守的士兵，那其他人呢？

住持师父：得佛法护佑者，自然已经升天。

李璧君气急败坏，叫来两个士兵，把住持师父绑到一侧的石柱上，下令士兵将其乱箭射死。住持师父顷刻间气绝而亡。李璧君仍然不甘心，叫士兵拿来柴火，将绑在石柱上的住持师父遗体用火烧掉。

不多时，尸体焦干，然而住持师父的血沁入石柱，留下血印，时至今日仍然可见，且阴雨天呈黑色，晴天则呈赤色，数百年来令人缅怀不已。

后记：今日是七七事变85周年，且以此文向不屈的、坚韧的、伟大的国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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