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
七月中旬的一天清晨,小雨光临了这座北方的小城镇。走在车少人稀的马路上,楚咛儿撑着一把淡紫色的雨伞,脚步缓慢,闲庭信步一般。白天,独自待在空荡荡的家里,仅仅借助电视,书籍和睡眠来消耗生命中的分分秒秒,对于这种年复一年,周而复始的生活模式,她早已厌倦。与其那样,她宁愿把时间花费在走路上。漫步在街头巷尾,她可以随心所欲的观察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然后在心里猜测他们的身高,年龄,体重,职业等等,即使和被观察者本人的真实情况有出入,甚至千差万别,也绝对不会有人知晓,更不可能受到干涉和指责。长期以来,这种自寻其乐的解闷方式陪伴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无所事事的日子,在今后的岁月里,百无聊赖的她或许还会让它延续下去。
没有一点儿迹象停止的小雨催促着路人的脚步,身处这样的天气,悠闲踱步的楚咛儿简直是马路上的一道独特风景。在大部分人的眼里,雨水或许只是一种冰凉的,带着些许咸味的液体,善良时滋润万物,灌溉农田;凶残时吞没生命,摧毁家园,但在楚咛儿的心目中,它被升华成一个有感情,甚至有思想的生命体。春天的雨单纯,夏天的雨多情,秋天的雨成熟,冬天的雨理性,季节不同,雨水的性情也随之变化万千。漫步在雨中,她喜欢倾听雨滴亲吻伞面的声音,也喜欢感受雨丝穿过手指缝隙间的凉意,连各种车辆行驶时溅起的朵朵水花,她都觉得是美丽无比的。
陶醉在小雨世界中的楚咛儿完全忘记了身在何处。过马路时,她忽视了信号灯的颜色变换,慢慢的走在斑马线上,一辆白色的轿车从远处驶来,她自然也没有发觉,直到刺耳的喇叭声连续响了三四下,她才如梦初醒。呆呆的站在原地,她仿佛瞬间被施了咒语,一动也没有动。庆幸的是,那辆车的车速原本就比较慢,当她因惊吓过度而跌跪在地上的一刹那儿,车子及时的停了下来,距离她不足两米。随后,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相貌俊朗的男人走了出来。
楚咛儿吓坏了!
在那个男人的搀扶下慢慢的站起来,她的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双腿又痛又木的寸步难行,此时此刻,她惊恐万状的样子好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小动物。
那个男人捡起掉在地上的雨伞,体贴的为她遮雨,他的声音温和,如沐春风:“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楚咛儿的头顶和对方的肩膀形成一条水平线,必须仰起头才能看清面前男人的相貌,望着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恍惚。
“是你吗?你果然还活着!”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那个男人起初大为不解,略一思索,随即恍然大悟,他被当成了另一个男人。
”我叫司徒彻,我确定我们并不认识。”
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楚咛儿羞得满面通红。是的,眼前的男人并非记忆中的那个人,尽管他的眼神让她倍觉熟悉。低下头,看到浑身的惨状,她的脸更红了。双手脏兮兮的,沾满了泥水;紫色的长裙湿漉漉的,像胶纸似的裹在腿上,掀起裙子的下摆,左右膝盖上两个一元硬币大小的伤口映入眼帘,无声的诉说着又痛又木的感觉来自于何处;白色的鞋子遍布泥点儿,鞋面上还有两,三处划痕,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她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当然,司徒彻也目睹了这一切。他果断的说:“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似乎担心和他产生纠葛,楚咛儿慌张的后退几步,摇了摇头:”谢谢,回家后我自己处理一下伤口就好了”。
向前迈出两步,司徒彻主动缩短彼此间的距离,阻止她淋雨。“如果不去医院,伤口恐怕会感染,甚至留下疤痕。”
”没关系,我不在乎的“。看了一眼男人手中的雨伞,楚咛儿暗自烦恼,不知应该如何讨回。
司徒彻从衬衫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不论什么时候想去医院,都可以拨打这个号码通知我“。
把双手放到身后,楚咛儿再次摇了摇头,直接用行动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收回名片,司徒彻没有因为这个有点儿失礼的举动而气恼。“伞脏了,上车吧,我去附近的商场买一把同样的送你。”
“同样的!“楚咛儿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世界上,有一模一样的物体吗?”
司徒彻听到了她的低语,他觉得她的语气带着一份淡淡的伤感,不知为何,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伤口看起来有些严重,你真的可以独自回家吗?”
“应该可以的”忍着锥心的疼痛,楚咛儿努力笑了一下。接过雨伞,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司徒彻,离开了。
目送着那个脚步蹒跚的女子渐行渐远,司徒彻的担心有增无减。雨水渐渐淋湿了头发和衣服,他却浑然不觉,毫不在意。若有所思的站了很久,直到紫色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慢慢的走向车子,不经意的低头,地上一串紫色的晶体引起了他的注意。捡起来,他掏出手绢擦净上面的污垢,又仔细的端详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放进衣兜。
回到公司,司徒彻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面积大约六十平米的空间宽敞明亮,采光度极好,装修风格简洁,色彩搭配素雅,绿色的盆栽点缀其间,整体的感觉既大气,又温馨。为了应付措手不及的应酬,室内还有一个隐形的壁橱,里面的衣物可谓齐全。
换上干爽的衣服,用毛巾胡乱的擦了几下头发,他坐到舒适的办公椅上,点燃了一支香烟。纯白色的半袖体恤,深蓝色的牛仔裤,黑色的运动鞋,简简单单的休闲装一如他洒脱的个性。如潭水般深邃的眼睛是他面部最惹人注目的器官,锋利的眼神似乎能够洞悉任何人的内心,一副金属框眼镜恰好遮挡住几分锋芒,并为他增添了些许儒雅的风采。高挺的鼻子略显傲慢,薄厚适中的嘴唇带着亲和力,鼻与嘴的特征明确表示二者共存的矛盾,却偏偏在他的脸上营造出一种和谐的美感。凭心而论,他是一个相貌出众的男人。
办公桌上放着一条紫色的水晶项链,颜色淡雅,款式别致,是他司徒彻捡回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件饰品的主人十之八九是那个坚决不肯接受帮助和补偿,匆匆离开的女子。
黑色的秀发长至腰部,柔顺飘逸,一袭紫色的长裙让纤细的身体显得愈加弱不禁风。她既不时尚,也不漂亮,却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那双纯净的如泉水般的眼睛尤其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时,眼神是那么的柔情似水,仿佛看到了分离很久的恋人,又仿佛在追忆过往的美好。听到他声明两人素昧平生,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害羞的低下头,好像一个闯祸的小女孩儿。面对她腿上的伤口,他感到莫名的心疼,一心只想尽早送她去医院接受专业的医治,不料,她竟一口回绝。名片受到冷落,买伞的建议被否决,他一次又一次的表达诚意,她却始终不愿接纳。离开前,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逗留了片刻,好像要牢记什么,又好像在竭力寻找她所渴望看到的什么。
手指传来微痛,司徒彻蓦然回神,才发现香烟已经燃尽,连忙把它扔进了身旁的垃圾桶。一个三十二岁的大男人,工作期间,忘乎所以,魂不守舍的回忆着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感觉自己的行为有点儿荒唐的同时,他的嘴角也不由得露出几丝自嘲的笑容。
敲门声连续响了三下,稍后,叶子媚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
“经理,这份文件需要您过目。”
随着秘书一步步走近,香水味也越来越浓郁,让人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司徒彻抬起头,一张精心修饰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
叶子媚的齐耳短发时尚感十足,是这个夏季最流行的宝蓝色。她的脸型很好看,是标准的瓜子脸,皮肤白皙嫩滑。眉毛是咖啡色,好像两个毛线般粗细的倒置对号。大大的双眼皮,点缀着淡粉色眼影,可惜没有锦上添花,反而弄巧成拙的让一双原本美丽的眼睛看起来仿佛哭过似的。浓密,卷翘的睫毛像一对黑色的蝴蝶,随着眼睛的眨动而一上一下的翩翩起舞。俏皮,可爱的鼻子,一张唇型饱满的嘴巴,玫红色的唇彩娇艳欲滴。左耳垂上镶着两个黄金耳钉,右耳垂上挂着一个铂金耳坠。
司徒彻的目光蜻蜓点水般的掠过秘书的脸庞,既不惊艳,也无欣赏,叶子媚却兴奋不已。她的心脏如擂鼓般的狂跳着,进入公司一年多了,除了交代工作,这个初次见到就芳心暗许的男人从来没有如刚刚那样,近距离的打量过她,尽管只有区区的几秒钟。深情的凝视着面前一向对异性礼貌有余,热情不足的单身男人,她心中“麻雀变凤凰”的梦想又一次破茧而出。为了更加全面的展现个人的天生丽质,尤其是曲线玲珑的身材,趁着司徒彻专注审阅文件的时候,她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
合上文件夹,工作效率颇值得赞赏的秘书迟迟没有取走,司徒彻不禁纳闷的抬起头。
叶子媚带着一串长至胸部下方的珍珠项链。方领无袖的红色针织衫亲密的包裹着丰满的上身,突出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女性特征。一条勉强遮住臀部的白色短裙,玉腿匀称,修长,红色的高跟凉鞋大约有十公分,为了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意乱情迷,她的身体保持着丰胸高挺,俏臀后倾的姿势。
瞥了一眼举止有点儿反常的秘书,司徒彻无动于衷的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一年前,他的前任秘书有孕在身,辞职在家安胎,待产,通过招聘和面试,叶子媚进入公司成为他的现任秘书。当时,她刚刚迈出大学校门不久,穿戴朴素,如今经过现实社会的教导,她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在他的心目中,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应该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为什么现实与他的审美观截然相反呢?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生意伙伴们常常相邀,把酒言欢。盛情难却时,他不得不参加,与众不同的是,他向来孤身赴宴,从无女伴相随。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各自携带秘书或情人出席的男人们一时兴起,酷爱对在场的异性进行一番品头论足,偶尔他们会举办一个业余性的选美比赛。身高,体重,三围,肤色等均为评选的项目,最后,艳压群芳的冠军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颁奖者无非是她的老板或情人。此时,看到秘书清凉的着装,他自然而言的想到了那些女人,惊讶的发现她们的装扮竟然大同小异,如出一辙。是年龄的差距产生了代沟,还是性别的不同导致审美观的大相径庭,一时间,自觉思想传统的他无法找到真正的原因。
”经理,这串项链好精致啊!”
娇滴滴的赞美声打断了司徒彻的沉思,转过头,正好看到叶子楣把项链套在手腕上把玩。失去一贯的冷静和礼貌,他立刻起身把饰品抢到手里,没有理睬对方的惊讶,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了抽屉。
“叶秘书,你可以拿着文件离开了”。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办公桌,司徒彻语气冰冷的说道。
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儿,叶子媚看到了这个男人变得更加冷峻的面孔,她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得意忘形。那串水晶项链尽管款式别致,但价位不可能昂贵,为何他如此珍爱?轻轻的退出办公室,关上房门,回到自己的位置,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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