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离（一）

尚离十六岁那年来到苏州，进了一家制衣厂做起了女工。如今算来已经二十年过去了，风雨里来去一遭，她从一个山村出去，又回到那个山村。兜兜转转，由一个浑然无畏的少女，被时光打磨得光芒四照，又雕琢得光华内敛。

　　尚离不漂亮却耐看，她是那种看过会忘，处久了会让人惦念的女孩子。她是一滴水，在万千人潮中就如一滴水落在大海里，毫不起眼。她是一朵罂粟，远观美丽，近闻弥香，食之蚀髓入骨，难以根除。她的朋友常常说，尚离不可交，交之难忘，见之不若不见。守得初心，方得始终。

　　那时，我常常奇怪，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孩子是怎样让人交之难忘的。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作为在世俗中修行的我们来说，尚离有着怎样珍贵的品格。

　　尚离出生在一个缺恩少爱的山村农家，父母没完没了的争吵，弟弟妹妹年幼，众叔伯斤斤计较盈盈小利。这一切，都让尚离无比痛苦。她渴望走出山村，渴望有一个平和的地方来容纳自己。十六岁那年，尚离给父母留下一封信，离开了山村去了苏州。年幼的她没有学历没有经验，甚至她还未成年，她不可能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于是成了一家制衣厂的女工。

　　尚离聪慧，半年就能熟练操作流水线上的每一份工作。她待人真诚，工作勤奋，被同组的女工亲切地称为“阿离妹妹”。

　　十六岁，含苞待放的年纪；十六岁，热血青春的妙龄；十六岁，也是躁动不安的年龄。尚离和所有这个年龄的青春男孩女孩一样，青春的荷尔蒙蓬勃外泄，有着对爱情的懵懂，渴望和迷茫。何况，她如花的年龄，本就是最好的蜜，吸引着蜂飞蝶舞。爱情，一触即发。

　　尚离的初恋是一个叫季辉的三十岁已婚男人，有儿六岁，有女八岁。这是一段一出生就注定会夭折的爱情，十六岁的尚离还想不了“未来”有多远，还不懂得拒绝一个成熟男人带来的爱情。季辉成熟稳重，会特意加班送下夜班的尚离回宿舍，会在尚离上早班买不到早餐时为她做一顿爱心早餐，会在她寒夜值班时为她加一件外套。尚离似懂非懂，微笑谢过。表面平静，内心波澜。十六年来，她习惯了一个人承受，习惯了一个人成长，习惯了下雨天不带伞淋着回家，习惯了放学一个人磕磕拌拌走山里的夜路，习惯了假期上山挖药回去晚了没饭吃。因为她是老大，因为她是女孩子。她贪恋着季辉带来的温暖，但没有作他想。她还不懂爱情或情爱，不知道所有的温情不过是情爱的障眼法。所以，尚离出差回去看到等在站口的季辉，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没有拒绝他共进晚餐的邀请，没有拒绝他承月游园的邀请。

　　有一首歌叫《都是月亮惹的祸》，离开季辉后，尚离常常会想起带走她初吻的那个夜晚，那个月色皎洁，情意朦胧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