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高潮
成都人好吃懒做是世界闻名的,这从古今中外有关成都的诗词歌赋、散文游记就可以看出,休闲是这座城市最大的特色,不做事叫休,没事做叫闲。休闲造就了成都人有四样离不开的东西:使用频率很高的床;海纳百味的胃;灵活的麻将手;随时提供吃喝拉撒全程服务的茶肆。这四样荤素搭配的物件给了成都四个字的城市定位——“休闲之都”。
曾经有位从东北调来主政的官员对这座好吃懒做的城市非常痛苦,大会小会地批判“盆地意识”、“小富即安”的堕落思想,并推出了一系列的城市新定位,东方伊甸园、成功之都、西部IT之都等等,折腾了很久都不甚满意,后来据说给了张艺谋一笔8位数以上的巨款,换来了一句“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的最终定位。其实这句价格昂贵的话个人认为有些脱裤子放屁的嫌疑,它虽然回避了“休闲”二字,但实质还是说的“休闲”,因为不想离开一定是可以好吃懒做,勤劳勇敢的地方谁都想尽快离开。
成都的好吃懒做是不可复制的,就像鸟的羽翼是天生的标配,任猪怎么刻苦努力都长不出来。上天对投胎到成都的人给予了特别的优待,《华阳国志》中说“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意思是天把那些锄禾日当午的活路都包揽了,人的主要工作就是吃,哪还知道什么叫饿。既然吃是一项工作,那么就得认真对待,于是成都人就把全世界的美食都当成末日来相爱,再远的路途都阻挡不了那颗一饱口福之欲的心。而事实上,才走到赵雷唱的“玉林路的尽头,小酒馆的门口”,就已经快被美食撑死了。想当初诸葛亮也是瞄上了成都懒作不愁吃,才强烈要求刘备打破脑袋也要挤进来,但没想到副作用太大,这里的水土只滋养吃货,不出产将军,结果就弄到“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最后有再多的锦囊妙计都只能空了吹,孔明先生的死,我估计不是累死的,是被好吃懒作气死的。虽然,后来皇二代刘禅对司马昭说“此间乐不思蜀”,其实是为保命耍的诡计,诡计成功后,他就急忙跑回成都继续好吃懒做去了。张艺谋如果当初能把“来了就不想离开”这句话献给刘禅,那才是真正的“甚慰朕心”,说不定回报远远超出8位数,弄个像宦官黄皓那样的中常侍位置潇洒一把也未可知。
在吃的方面,成都人确实敬业得不要不要的,不用等到节假日,从周一到周七,从零点到24点,任何时段,只要高兴,都可以呼朋唤友,随便找个路边摊位,就可以组织一个饭醉党支部,买单的时候,每个党员都很踊跃,绝难见到饮食诈骗犯。而作为副业的挣钱,成都人几乎都是守木鱼的和尚,敲一下是敲,敲三下也是敲,看心情决定啰。与此相比,广深两地的人就很睥睨成都,人家那个上班走路都带着五级大疯的速度展示了沿海地区人民对钱途负责的态度,哪像成都人,就为一张嘴活着,腐败得很。不过话又说回来,成都人似乎并不缺钱,出入车来车往,进退有天有房,日子何时凄惶过?外地人对此很不明白,难道成都的地里除了自然长庄稼,还可以野蛮生长钞票?其实不然,在广深,5千万买套房稀松平常,但在成都,嘿嘿,用不了十分之一的花销,就可以钟鸣鼎食了,而且,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月亮也是那个月亮,不比沿海的小。所以,成都人对挣钱很迟钝,走路也慢条斯理,没有疯,绝不像广深,餐馆里用几张餐巾纸都要收费,成都人对此也只能呵呵了。
除了吃以外,成都人最大的累赘是时间太多。这是因为懒作,为了求清静,成都人懒得去做官;为了过平淡的日子,成都人懒得去求财;为了不昧良心,成都人懒得去做毫不利人专门利己的钻营事;为了不负上天的恩赐,成都人甚至懒得去移民……所以太多的休闲时间不好打发,但时间不是钞票,不能一下把它花出去,它得慢慢熬,熬好了,成都人叫耍巴适了,熬不好,就说耍得不安逸。这里面的重心是“耍”。成都人把玩叫耍,虽然同义,但区别很大。玩是用手摸玉,舒服的只是一个人,而耍是用胡子戏弄女子,愉快的是双方。当然,如果不愉快,那就是耍流氓,绝不是玩流氓。但成都人是不耍流氓的,他们喜欢打麻将,这是耍的主要方式,是大家都愉快的游戏。因为可以坐在那里,省略产供销的复杂环节,直接进行社会财富再分配,分配的结果可能是一天,一周或者一个月的食禄不需要去劳作就手到擒来,反之,则是用钱买了快乐时光。八年抗战期间,蒋先生提出对日作战的要义是“以时间换空间”,但那是被迫的,而成都人是主动以时间换金钱,用金钱换快乐。想想,也算是殊途同归了。这就如同曾经流传的那个富翁与渔夫的故事,成都人选择了渔夫的人生价值,这又未尝不是一种生活哲学。
相比之下,北上生活却真的想让人加入佛系。
北京,一座坚硬的帝都,除了追捧权利以外,是不能追求生活的。在这座吃一次白开水煮毛肚沾芝麻酱都要炫耀的城市,找不到任何柔软的拥抱,各种坚硬像凛冽的寒风直插肺腑,皇城根下的臣民对每一个外来物种都充满了鄙夷,他们揣着圣旨与你交流,个个都是走出皇宫的秉笔太监,口气大得连粉刷月球的工程都有些不屑。我每次到北京,给我的感觉是,在雾霾中能否看清“我是你大爷”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不需要他们撵我,就会自觉自愿地赶快离开,还是回到那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成都去好吃懒做才踏实。
上海,虽然阿拉们有着租界高贵的血统,可以come着来,go着去,但在我们这些赤佬面前,那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是榨不出来的,只能去可怜。我每次站在黄浦江边欣赏外滩的美景时,都对四处散发的波西米亚和小布尔乔亚怀着敬鬼神的心,不是这两种情调和风格不好,而是它走错了时间,靠错了人,回到民国,这情调是张爱玲在弄堂里走路的身影,林语堂冒着淡淡青烟的烟斗,周璇柔软嗓音灌制的唱片……可现在,波西扭着米亚,小布尔搂着乔亚,装都装得不像,我也只能远之,赶快跑回来了就不想离开的成都,让一份散发着蒜苗清香的回锅肉为好吃懒做的日子打个前站。
成都的好吃懒作既不能复制,更不容改变。这是包容的结果,达观的个性。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既可以看到川西平原诗意清幽的生活,又可以领略时代浪潮所带来的每一种惊喜,在宽窄巷子,与你擦肩而过的不是徐志摩就是黑格尔,在人们南路,与你相向而行的既有乔布斯还有托尔斯泰,没有冲撞,只有融合。这是成都的力量!而将平凡的日子嚼成零散的快乐则是成都人天生的禀赋,即使在灾难面前也不动摇,成都人有这样的从容和自信,所以,这里只有李伯清,没有祥林嫂,只有好吃懒做,没有怨天尤人。好吃催生文化,享受人生;懒作诞生科技,引领发展,这不独唯于成都人,这更是人类孜孜以求的真实共性。
因此,我会大声地说,我爱成都,爱这好吃懒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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