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静静夜,让我想到了一个人,她是我于1976年到达南京后所拥有的第一位朋友。
当时,我的父亲被分配在南京市房产局的一家单位做领导,但这家单位没有宿舍安置我们,我们家就暂时住进了单位的办公室里。那间办公室是一间平方,与单位的食堂并排。
这排房子的后面还有两排并行的房子,其实第三排不能叫做排了,而是一座古老的大屋!尖顶、青砖、红柱。很大的青砖铺满地面,几根粗壮的红柱支撑着关键的部位,房间里透着很重的阴凉!我现在觉得,这房子应该是过去什么大户人家的祠堂。
住在这单位里的除了我家,便是“祠堂”里的静家。我叫她静,是因为她单名“静”。
静是我来到南京的第一位朋友。她美丽、端庄、勇敢、热情、勤劳而聪慧!我觉得,用世界上再美好的词语去形容她都不过分!
静是非常勤劳的。我几乎就没有见她停止过操劳家事,不是打扫卫生、就是做饭,再就是洗不完的衣物,即使是寒冷的冬天,食堂门口的公共水池上也天天见着静大盆小盆地浣洗着,一双手红的像萝卜!母亲常常对我说: 你看人家静,多勤劳!但私底下,她也感叹: 这到底不是自己生的!
静是家里的独女。在五六十年代,普通人家独生子女的情况极为少见,而静家却是!原因是静的父母并未生养,静好像是从父系那边的亲族里包养过来的,在南京已经生活了十多年。
静不但勤奋,还非常的聪慧,她是那个年代里极为罕见的在十几岁就能掌握一种医学技能的女孩子!(估计如今也很少见!)静的父家是医学世家,她从父亲那里习得了一手高超的针灸技术。她曾得意地告诉我,同班女生,无论谁头疼脑热,或者着凉、痛经,都会找她!一针下去,别管痛得多厉害,她保管见效!这一手在学农的乡下尤受欢迎!
静的那些同学我不了解,毕竟是比我大了几岁的学长,在我眼里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人了!但我还是能感觉到这些学长的热情和关心!
1976年下半年,我升学进入了南京市第十二中学,成了一名初中生,也成为了静的校友。在学校里,学生们除了学习,最多的就是开各种会,各种庆祝会,比如国庆节!我不知道班主任怎么知道我喜欢唱歌的,我被点名在那个国庆节庆祝会上独唱,独唱《红梅赞》!同年级的一位女生手风琴伴奏。
那一天,不记得是上午还是下午,开会了,很快地也轮到了我上台。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场面、这么多的人!心里虽说是有些慌,也还不至于会慌得倒在地爬不起来。可是过门儿一响,我是彻底慌了!“她怎么拉得那么高啊!这没法唱了呀!” 我扭过头,对手风琴同学说:“太高了!”顿时,下面哄堂大笑!我看见站在台边的班主任面色铁青、扭头就走,她是多么希望我能一鸣惊人啊!
之后,我在这间学校里就有了个绰号,叫“太高了”!我的印象里,几乎每个男生见到我都会来一句:太高了!这让我好长时间都处于忧郁中。静安慰我说,她对她的同学们说“一定没排练!是那个女生拉高了!”她的同学也这样帮我到处解释。
1980年的六七月份,我从第十二中学毕业。没几天,久违了的静突然出现在我家,这时,我和她已经分别了两三年!我们住进了政府大院,她家搬去了哪里我却一无所知。
她和我母亲聊了一会儿后,我就陪着她去了她家,那是在热河路边上的一处楼房里。吃过饭,陪她洗碗时,我无意地问了句,“听说你谈恋爱了?”她吓得立刻抬起湿乎乎的手轻轻摇了一下,我也吓得了一跳,回头看看她父母,不敢再多话。傍晚,我陪着她去了她的同学家,这时,我才知道,她并不能随意出来,不是我,那会儿她是出不来的。
我还记得离开她同学的家,我们一起在小巷里慢慢地踱着、闲聊着回家的场景。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大约半年多后,天渐渐又暖和起来的时候,母亲突然提到: 静死了,是自杀。我顿时蒙了: 怎么可能!几个月前不是才见的吗?!
接下来,随着父亲单位对“静事件”的处理,我也知道了些静的情况,理解了为什么那时静是那么地小心翼翼!
静高中毕业后,因为是独女,按政策没有下乡,而是分配到了一家企业里做工。在工厂里,她和一位同事产生了感情,可双方的爱情遭遇到静母前所未有的暴怒!她严重地干涉着他们,强行地隔离了静和她的爱人。以我那时的理解能力,我是不能够理解为什么静会为了隔离而决绝,虽然我知道静的内心是比较倔强的。
又过了些天,我听说静的母亲执意不准安葬静,坚持要求父亲他们出面让警方逮捕静的爱人,理由是她在静的日记里看到了,静,已经怀孕了,三个月。
事情的真相怎样,过去了几十年,我也没能弄清楚,我只是知道,那个我的好朋友,我在南京的第一位好朋友,她永远地停滞在了二十一岁上!
静是很美貌的,静的声音也是非常的柔软,以致于我以为南京话都是如静般的柔软而典雅!
我还记得1976年的那个夏日。天极热,静和我拎着澡盆,钻进父亲单位的浴室冲凉。我猥琐于自己的瘦小,敬仰着她美丽而挺拔的丰盈,那时候,静是多么地美好啊!
又是一个国庆节了,十二中的舞台上会再次出现一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但还有没有为她保驾的美丽学长呢?
仅以此文纪念静和逝于那个时代的不幸的姑娘们!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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