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听了那敲门声,似乎意识到,也许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马懿虽然已经去世,自己也不需要被日日监禁了,但毕竟自己的亲友都已经或死或离,京中的熟人屈指可数,此时来找自己的人,他猜也猜的出来会是谁。
“吱呀……”
大门被打开后,一个气度娴雅的中年儒士,以及一位长相看起来颇为圆滑事故的中年官吏一同信步而来,直入中庭。
夏侯玄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果然是这个曾经与自己在庙堂上惺惺相惜的友人,也是如今司马师颇为器重的中书令,李丰,李安国。
而跟随在他身后的,则是另一位司马氏新贵,许允,许士宗。
“安国,果然是你。”
“太初,这些年,你受苦了,别来无恙。”
――
中亭之下,三人对席而坐,烹茶寒暄并叙旧着。
李丰自与张缉二人受到曹芳的秘诏之后,便开始小心翼翼的在朝中寻找志同道合之人。
他找到了许允,这个昔日曾经经常和自己与夏侯玄相聚清谈的好友。
正始十年那场政变中,许允虽然受了司马懿的指示,去劝说故大将军曹爽入城,但他与故太尉蒋济一样,并没有想到司马懿居然如此野心勃勃而残忍。
在原则上,他毕竟也是忠于曹氏的。
许允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盏,呷了一口热茶,对夏侯玄道:“太初,如今司马仲达已亡,汝无复忧矣。”
夏侯玄苦笑了一下,他摇头叹息道:“士宗,你错了,司马懿虽已死,但司马子元、司马子上『司马师、司马昭字』两兄弟,又怎会容我?除非有一天,我彻底离开了大魏庙堂。”
“听太初语气,莫非是生了退隐之心?”李丰大吃一惊。
如今虽然是自己与张国舅二人受了陛下诏令,但所有人的希望,其实都是寄托在夏侯玄这个名满天下的大魏纯臣身上的。
对于曹芳、李丰、张缉君臣三人来说,有了夏侯玄,就好像一艘孤船,在漆黑一片的茫茫大海之上,有了一盏可以指明方向的明灯一般。
就好像京中曾经流传的那句话一般: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没有日月之明,天地之间何来光明?
只要夏侯玄点头同意了这个计划,那所有的一切才算有希望,否则,一切只不过是画饼充饥而已。
可是如今,夏侯玄他居然生了隐退之心,这将皇帝曹芳置于何地,又将大魏江山置于何地?
李丰念及此处,急火攻心,不禁眼眶一红,几欲落泪。
“太初,如今陛下受辱,曹氏蒙羞,你身为大魏之臣,你难道就没有看在眼里吗,难道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夏侯玄长眉不禁微微抖动了一下。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地步吗?
自己身为大魏臣子,皇室姻亲之子,怎么可能不关心大魏存亡?
可是,如今的天下,世族横行,如今的庙堂,司马称霸,自己又能如何呢改变呢?
如若自己是孑然一身,大可为大魏而殉身尽忠,奋力一搏,可是,自己远在青州的妻儿又将如何?
自己这些年为了改制,为了大魏,从来没有时间好好陪伴他们,反而要连累他们为自己担惊受怕,自己实在是亏欠他们太多太多了。
“我累了,安国。”
夏侯玄闭上眼睛,起而转身,打算离去,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便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太初!”
李丰急忙置下茶盏,起身喊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还记得曹昭叔,他当年毕生之所求,是什么吗?”
夏侯玄想起昔日的生死兄弟,心下凄然,不禁潸然泪下。
他闭上眼睛说道:“我当然记得。
昭叔他少年时,最大的愿望,是得到他父亲的看重。
再后来,他希望可以与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那个人是我的妹妹。
媛容死后,他希望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帮助他大哥实现兴魏之梦。
他大哥败亡以后,他只是希望可以好好陪着他的妻女,安度余生……”
李丰红着眼睛,继续说道:“可是,这一切都拜司马家所赐,一一破灭了,不是吗?”
夏侯玄泪流满面,背对着李丰,再没有说什么。
“太初,就算是为了曹昭叔,为了他那毕生都没有完成的事情,你就不能再试着奋力一搏吗?
有些事情,虽然不一定会成功,但如若你不去做,有一天是不是回后悔终生?”
“这大好河山,如若就这样让它破灭了,怎么对得起我们呕心沥血的父辈,以及曾经为这个江山抛洒热血的千万大魏儿郎?”
庭院之中,此刻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三日后,是陛下册封贵人的仪典。
届时,陛下、司马师以及各个重臣皆会亲临,各个宫门也会有卫兵把守。
到时,国舅张缉会带着一部分禁军控制局面;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几人也会在宫中策应我们。
只要我们此次得手,那么,这江山便会重新归于曹氏之手!”
李丰、许允二人满怀期待的望着夏侯玄,等待着他的抉择。
夏侯玄思索半晌之后,眼神中再次充满了坚定。
“既然陛下有此诏,那我夏侯玄便再为大魏冒一次险。
我今日在此立誓:夏侯玄生是大魏之臣,死亦为大魏之鬼!
不论成败,死亦无悔!”
三人此刻壮志满怀,浩气凌云,他们互相恭敬的长揖到地,心中亦满是无惧无悔。
――
“君侯,行礼都收拾好了,我们明日何时启程?”
“顾叔,玄儿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去做。您明日先走吧,玄儿办完这件事,再来青州找你们……”
“君侯,顾霆可是看着您长大的,无论您走到哪里,顾霆也会陪着你的……”
庭院中的春风拂过,堂前燕雀也正在叽叽喳喳的鸣叫着。
一切仿佛还是与三十多年前的夏侯府一样。
但一切,又好像早已在岁月流逝中,变得不一样了。
唯一没有变的,也许,只是那份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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