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父亲退休了。在乡下老家修了一座小院，赡养爷爷，种点儿地。
春天的时候，他发来照片，看到菜地，鸡鸭鹅狗，我一度很满意他当下的生活，有一种归园田居的适意。
夏天的时候弟妹说，爸爸去成都参加农业技术交流会，带他去购物，欲买条裤子，最小的尺码都太大，晒得黑油油的，瘦成了一把皮包骨，这老家的地，还是不要种了吧。
我也觉得，老家的地还是不要种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不该如此操劳。
在和父亲的通话中，他有提过体重下降得厉害，常常给他电话也接不到，都在抓紧时间干活，某一次他电话里说，中午休息，但是他养的鸡鸭鹅在午间是有一顿的，太累想这些牲畜晚一点吃也不妨事，于是睡下，但是这些动物们一直吵到睡不着，最后还是起来喂饱了那些鸡鸭鹅，方才不吵了，得以清净。
他说蔬菜熟了，吃不完，太可惜，于是决定卖菜，说有次起晚了，没有位置卖菜，于是又租下一个摊位，就这样他从一个退休教师，变成了一个菜农。我想着他瘦瘦黑黑的，凌晨四点起来打整蔬菜，五点已经在买菜的路上，或许到了日头正毒的时刻，卖菜回家的父亲，还要在地里去劳作。
我终于开始讨厌起这种生活了，我想让他不要再种菜，不要再卖菜了。我想起了他在家中经济最困难的时候，种植藕田为了节省人工，自己去抠藕，想起那些藕价格低，卖不出去的困境，想起他手臂上那些被藕茎上的小刺挂出来的伤痕，甚至想起他担着家中出产的水果，走几十公里的路，去临近的城市出售那种只存在于长辈们的描述我没有亲历的场景。我心里对我父亲的定位，其实，一直是个文弱书生。他扶养上学的弟弟妹妹们，他供养自己的孩子们，他赡养着老父老母。他是父亲，是大哥，是儿子，他还是老师。他热爱读书，他喜欢钓鱼，他也写过诗，在文艺汇演的时候编写小品，相声，他的品性，当的起坚韧不拔这四个字。而他获得的远远少于他付出的。
小时候，听奶奶叫他“文聪娃儿”，我还以为他的小名是文聪。后来才知道，是“文初”二字，文化大革命初期的意思，大概和援朝，国庆类似吧。他没有因为成绩好就受到好的教育，他上完初中，后面的教育是推荐制，他没有了读书的路子了。那段历史太遥远了，我也没有和他谈过细节，后来他就在农村，做过大队的播音员，做了村小的民办教师，后来又通过考试，用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获得了去教育学院进修的机会，转为正式的教师编制。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又和我约定，他也能拿到大学的文凭，通过自考，他的确拿到。在电脑开始普及起来，他也和我们年轻人一样，学会了office软件。甚至在今年，回乡下种地，他自己嫁接了地里的西瓜。他似乎无所不能。
自从有了智能手机，他也就用智能手机，没想过他会不会操作的问题。今年，父亲有打电话来询问各种某某金融发来的短信让他去领钱，是不是手机中毒了，或者是不是诈骗，还发来图片，都是支付宝理财拼多多之类的消息，我想说，大概父亲终于被互联网时代功能各异，无所不包的app们弄懵了。和他说起老家附近做视频的网红，他居然觉得网红都是骗子，我不知道，这次，他还能不能理解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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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种羊肚菌了。
前天发给我们出菇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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