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的枯瘦
她心底的啊
她心底的啊
一片秋光”
姑娘是个弃儿,丢在老牧羊人放牧的路上。他把她抱起来,当成女儿养,一边放牧一边过活。两个在外走动的人,只有羊群,保暖的衣裳,毡包,食物。羊群有时候像着,草原上流动的水,风吹起时就流进老牧羊人的心里,她挥挥小手看着,会咯咯地笑。
他们是草原的一双儿女。他们喝草原上的水,从地下过滤到地表的,或者从远方山上冰川融化带来的。冰川融水甜,一年有两个时段他们只喝冰川融水,和羊群一样,他们的毛发长得飞快,老牧羊人便赶在日落前替羊群修剪,将羊毛储存后在清晨醒来,替她编小辫儿,每天。
他给她讲故事,一边唱着草原的草儿真长呀,一边说着哪一年去到偏僻的地,遇到了狼,打死了一只。冬天时狼毛她身上披着,就能在冷风里蹦蹦跳跳咿呀地叫。他只遇过一次狼,很幸运,他当时正值壮年,那只公狼也是,对他们来说这场战争很公平,它死了,而他丢了一只拇指。他们都没有畏惧,他们都是草原的儿。
姑娘长着,羊群修剪了一次又一次毛,在最后几年剪羊毛时,她长得最快,像春天的草儿,绿色;像青涩的果子,香甜的饼。而老牧羊人,却像驱赶羊群的鞭子,黄了,发着丝,他一边编着新鞭子,一边养着姑娘,教她唱歌。
在姑娘最美的那年,草原上的大雨下了一个星期,羊儿淹死了两只,雨停后草原上的积水很广很深。他们待在一处高地,老牧羊人在毡包里躺着,气息微弱,她坐在旁边,什么话也不说,轻轻地,唱着歌儿,直到他死去,羊群都围在身边,从此不再淹死一只。后来她也没遇到那么大的雨。以前的事,她没有参与;此后的事,他不能参与。
她向他说着,有时候是夜里清朗的星空下,有时候在赶路,她都极轻地说着,和羊一样安安静静。他是来于城里的,一个人旅行,遇到她。
积水退去后,姑娘埋了老牧羊人,坟头那只发黄鞭子的丝儿在风里飘。她继续走得更远,比他往年迁徙的还要西,但仍然没有看过人。所以在遇到他时,他正坐在路边,抽烟看着她,像条警惕的犬。
“我?我在刚才的地方下的车,想走走,在草原上。”
“我住在城市,离这儿挺远。”
“是,跟你一样,也是一个人。只不过我的身边是灰色的建筑。”
“还有,喝水要收费,挣到的钱一部分用于缴税。”
他忘了说,“我们的不安,是相同的。”他只是不抽烟了,一直看着什么发呆。一块儿走的时候,他有了羊奶喝,有马骑,但他们并不说话。后来烟抽得凶了,他知道他该离开了,虽然不知道去哪。
姑娘依然是,白天放牧,捻着草芯,拨拉着。她对着羊群唱歌,寂寞时她不唱歌,只是说话,不多,就安安静静了。
她想起他的衣服,鞋子,抽的烟,觉得陌生,却对他含在嘴里,吐不出来的,熟悉。只是她安静,而他焦躁,而已。
“羊的枯瘦
她心底的啊
她心底的啊
一片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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