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天下午,我收到了一封信,没有寄件人,没有收信人,甚至没有封皮,折成普通的信纸模样,隐约可见里面的横格纹和字迹,与叔伯、哥哥寄回的家书没有分别,却只是夹在了我的书本里。那年我17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已经隐约懂了一些事情,我猜到这可能是什么,因为在此之前也收到过几封无需经过邮局便出现在我面前的信,而身边朋友寥寥,且无需如此。所不同的是,之前那些都纸张花哨,折叠精美,内容却乏味得很,似乎只有靠表层来吸引我注意,我想于他们,我也是表层的吧。独独这一封,简单得特别,回归了信纸的功用,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的眼前竟浮现出你浅浅的笑脸,我的内心忐忑而悸动,开始紧张起来,环视周遭,确定没有人看我,才快速打开了信纸,两页,就两页,你知道吗?我最先并没有从头读,而是迫不及待翻到第二页,去看落款的名字,那名字真的是你,原来真的是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当时我的激动和雀跃,如果我不在教室,如果没有其他同学,我想我会蹦跳起来。你一定觉得我夸大其词,是啊!换了别人也会这样觉得,我总把心思掩藏得极好,没有谁得以窥见,这个秘密尘封已久,今天我想把它说给你听,正如我想把关于我的爱情讲给你听。
还记得《2002年的第一场雪》和《冲动的惩罚》吗?当时风靡校园,你和另外两个同学总在下午大扫除时唱,你坐最后一排,我坐第二排,歌声飘荡过来,明明是三个人的声音,入耳时却只有你,清爽又温润。我不敢回头,怕你察觉我的偷听,怕你笑话,怕你不再唱,只有每日发作业本时,才有机会走近你一些,才能用眼角余光偷瞄你一下,丢下本子就走,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内心里已是扑通扑通乱跳着了,常常回到座位,还在胡思乱想,同桌常拿胳膊肘边戳边问“你发什么呆呢?”我每每含糊其辞,转而言他。有时候也会很不走运,你恰巧不在座位上,于是暼一眼桌上整齐摆放的书本,失落得离开。偶尔抬头,会碰到你刚巧走进教室,永远清白的面庞,还有常穿的银白色夹克,很想问,怎样才能将那样淡色的夹克穿得一尘不染,可我从未问过。猜想你会经过过道,我总紧张得低下头,于是,也就总看到你的脚快速得出现在眼前,又快速得消失,我从你鞋子的外型猜想你的脚不算大,脚趾长短整齐,而且很白,因为你夏天露在短袖外的脖颈和胳膊就很白净。如果你没有拿东西,我还能看到你的手臂从我眼前闪过,想要触碰,可太快了,只能在心里偷偷幻想。
我被你的歌声牵引,那些悲伤的歌词就像绵绵情话,莫名的情愫啊,就这样暗暗生长,使我无法自拔,可我又是那样的矜持,没有丝毫表露出迹象,只是在心里想象你和我,我想如果没有第二年你那封信,我会一直偷偷地喜欢,直到喜欢上别个他。
现在你该会明白我因何激动了吧,你的字迹娟秀俊逸,如同你的人,只一眼便难忘,这是你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我把它小心翼翼珍藏着,连同你后来写过的每一封,都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即使当我们不再有关系,形同陌路,我依然视若至宝,装进背包,与我一起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在每个孤枕难眠的夜晚,它们是我唯一的慰籍和温柔,让我记得我曾经也被你用心爱过。亲爱的,请允许我这么称呼,请原谅你从未听过我如此呼唤,爱你至深,使我感到拘束,患得更患失,爱便不肯轻易说出口。
我恋爱了,就在一个槐花开满山坡的春天,旁人眼中高傲的我,极度鄙视浪费青春谈情说爱的我,却轻易被你征服,做了你的俘虏。在我的朋友圈,这无疑是个爆炸性新闻,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就在一起了?高中的学业紧张,谁都明白,高考意味着什么,我的朋友自然极力反对,甚至以绝交相威胁,前途和友情我都想要,却更不愿舍弃你,人生两全其美的事太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自有其道理,我需要做出选择,于是我背弃了朋友,奔向了你,认定你的前途就是我的命运。友谊的确称得上厚重,只要一方不离弃,便会地久天长,我的朋友啊,现在依然在我身边,而你却早就离开了。爱情薄如蝉翼,美好却脆弱,稍不留意,就碎裂失去,多数人在短暂哀伤之后,就转身去寻别的蝉翼,毕竟世间蝉儿无数,翼多相似,只有很少人发现遍寻森林,却再也没有与之相同的了,孤独便种进灵魂里,时间和新的恋情都无法将它剥离。
和许多热恋的小情侣一样,我们开始约会,那时的小镇贫穷,没有咖啡厅,没有小酒馆,我们也没有香槟和玫瑰,正因为如此,恋爱才变得简单,爱情才真的纯粹。转眼已入秋,北方的深秋,雨少了,雪未来,正是晴朗的好天气。一日放学,你到教室门口找我,说想跟我一起走走,我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两个人出了校门,沿着学校侧面的小路朝后山走去。听老人们讲,荒乱年代,这座山埋过无数死人,后来那些孤独无依的人去世也会被葬在这里,至今还能看到许多坟头散落在山坡上,所以人们都叫它万人坟。那时还是学生的我,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还没有经历人生悲苦,胆小得晚上出去上厕所都要母亲陪着(厕所不在院内),万人坟自然更不敢踏足。也有同学喊它“情人林”,据说是因为每天都有许多小情侣在山沟里树荫下约会,但我尚未见过。
山脚有一条小路,绕山而过,我们没有上山,就在小路上慢慢走着。印象中那日的夕阳很美,照在路旁高大的杨槐树上,金亮金亮的,树叶斑驳的枝头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唱着欢快的歌;山崖边的荒草还绿着,偶尔有几簇蓝色野菊花安静的开着;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我们面前,余晖洒在你的侧脸,配上白净的皮肤和微笑的眼睛,显得温润如白玉。这幅画面从此印入我的脑海,挥之不去。太窄的路段我走前面,你走后面,宽一点的路段我们就并排走着,并不挨得很近,你时不时扭头望我,但我故意不看你,他就目不转睛盯着瞧,我就问:“看什么?”
“看你呀!”你故作认真地答。我便红了脸低下头羞涩地笑了,你也跟着笑,笑得爽朗快乐,然后就又不说话,安静地听彼此的鞋子摩擦土路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山洼上干活人的说话声。走到一个拐弯处,因为角度的问题,我们两个人的影子略微重叠在一起,就那么一瞬,我看见了,我想你也看见了,因为在影子再度分开的时候,你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男孩牵手。你的手不细腻,却也不粗糙,手掌干燥温暖,让人迷恋,但我出于少女本能的矜持,快速挣脱了,当然也怕过路的人看到笑话。你有些无措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我轻声说,
“生气了?对不起!”你道歉着,
“没有呀!”我很认真地答。
见我真没有生气,才放下心来,我们继续往前走,很慢很慢,几乎是脚跟碰了脚尖的踩步,而时间则过得飞快。我们走的方向是朝着我家的,大概你之前已经来过,知道往前有条岔路口,拐下去就是我每天去学校必走的大路,所以才选了这里来吧。太阳完全落下去了,天变得灰蒙蒙起来,快要黑了,而我们还没有到岔路口,只是隐约看得见了。
“咱们得走快点,不然你回家就天黑了。”你说道。
“嗯!”我边应边加快了步子,可到大路上时天近乎完全暗了下来,路上几无行人,我心里有些害怕,但没有说出来,可你像洞悉了我内心一样,我想什么你总能知道。
“我送你回家吧!”你说。
“不用,我自己可以。”我倔犟得拒绝。
“太晚了,我不放心!”
“你晚自习该迟到了。”
“没事,老班批就批了!”
“真不用送,我天天走呢。”
“那是你一个人,现在有我!”
听了这话,我也不再反对,依了你。
晚间起了风,天有些冷,我不自觉地把手往袖口里缩,你察觉到后,挨近我,用你的手再度握住了我的手,我还是挣扎,可这一次你握得很紧,我没有成功,只好任由你温暖的大手包括我不算小的手,而我的心开始突突跳动。不一会儿,我的手心就冒了汗,记得你也是,于是你稍稍松了松手,想要换成牵手,但我以为你要收回去,实在舍不得放开,本能得张开手指与你十指相扣,你仰起脸“咯咯”地笑了,还扣得更紧了些。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在一起,有时候是不需要太多言语交流的,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就能明了,我以为我们彼此就是这样的人,坚信十指交扣的手会永不分离。
在离我家门口不远的地方,我们停了下来,我说“就到这儿吧!”
“好,不然你家里人看见了不好。”
“嗯嗯~”
“你赶快回,我在这儿看着。”
“不用看,赶回去还能上半个自习。”
“嗯,我看你进去就走。”
看你坚持,我没有办法,只好依依不舍地抽出我的手,转身往家里跑去,等我到了门口,朝你挥手,你才也转过身往回赶,我目送着你,直到身影彻底淹没在黑暗里,我才进门,而那个暗夜里隐约的背影,我总不能忘记。这个夜晚,我第一次失眠,觉得突然就有了人生,而不再是单的生活。
天气入了冬,班上流行起织围巾,许多女生买了粗粗绒绒的毛线和织针,课间赶着织围巾,有些给自己,更多的是送给心怡的人。我从小就笨手笨脚,像刺绣、编织等细活完全做不来,甚至连字也写得歪歪扭扭,特别难看,所以总羡慕那些心灵手巧的女孩。有一天,一个女同学拿过织好的围巾悄悄告诉我,要送给男朋友,突然,我也想织一条送给你。于是放学后去街上买了灰蓝色的毛线,回家让母亲教我针法,谎称要给自己织条围巾,虽然母亲觉得毛线的颜色更适合男孩,但还是耐心地教我,我非常用心地学习了一个晚上,又反复练习无数遍,才正式动工。熬了几个夜晚,拆了织,织了拆,废掉两团毛线,终于用重又买的新线织出了一条男式围巾。说实话,很难看,即使反复N多次,可纹路依然七歪八斜,毛线松弛不一,针脚杂乱无章,极难拿得出手,可我又想让你围着,就这样又纠结了几天,最后才忐忑不安地送到你手上。 那条围巾,我见你围过,但次数极少,大概也觉得特别难看,不配你英俊帅气的形象吧,为此,我一直有强烈的自卑感。我想你早已扔了那条围巾,就像轻易忘记我一样忘了它。可是,那是我亲手织的第一条围巾,也是唯一的一条,一针一线都承载着我的真心,也想象着用我的爱温暖你的冬季,然而你却弃之若履,我甚至都不敢追问缘由,怕自取其辱。不过现在我懂了,你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怎会惧怕区区严寒,又何须我多此一举的温暖呢?只是当时我不懂,一点也不懂,而你也不懂我。
我就这样努力爱着,你数学不好,我就把我三年的笔记一字一字抄录给你,几百页纸,那么厚厚的一本,都是我熬夜为你写的,你有用心翻阅过吗?可曾看到我浓浓的期盼和密密的爱意?
临近毕业的一个下午,学校已不上课,大家都忙着签同学录,合影,似是最后的道别,可我觉得来日方长,怎会不相逢?然而,后来没想着相逢的一一不期而遇,以为一生相伴的却永世不见,只剩回忆和思念来日方长。你带我去了你的宿舍,当时宿舍里没有人,地上也没有凳子,我拘谨地坐在床沿,你也挨我坐下,我的头就靠在你的肩膀,闻见你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这次,我没提让你戒烟,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它的清香,突然,你低头吻了我,那是我第一次被男孩亲吻,紧张到不知所措,也幸亏有你,我的初吻不至太过狼狈,我脸颊绯红,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周身却弥漫着难言的甜蜜,可能每个女孩的初吻和初恋一样无法忘怀吧,到现在我还清晰的记得你的胡子茬贴近我的皮肤有点扎,嘴里除了淡淡的湿甜还有烟草味道,而这味道我竟完全不排斥,我觉得你也是紧张的,不过比我要好许多。如今再回想起来,心底依然一圈涟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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