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FD-03醒来了，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是FD-02？抑或是探索先锋？这会儿他怎么也无法想到自己就是FD-03。而事实上，他根本没想“我是谁”这个问题，更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整个船舱里被刺耳的警报声填得满满的。FD-03急忙蹦到地上，冲向控制台。一切都是条件反射一般，根本没有经过深度地思考。看到主显示器上不断闪烁的警告信息，FD-03迟疑了一下。刚刚被灌入大脑的超过300年的记忆还未经整理，FD-03很难快速地理解眼前的信号。不过，这迟疑也仅仅是一瞬间，他很快在头脑这个巨大的数据库中找到了所需要的信息。飞船不知什么时候——不过可以肯定是FD-03沉睡的时候——又进入了近光速运动，现在它正在以0.8倍光速飞驰着。飞船检测到前方有一颗恒星正横在自己的轨道上。如果就这样冲过去，这艘飞船必将一头栽进那团炽热的火球并在那里熔化。FD-03突然明白了这些，吓得全身打了一个寒战。他没来得及多想，赶忙启动了紧急减速程序。飞船开始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大加速度减速。无论飞船是在加速还是减速，船舱的天花板总是指向加速度的方向，这种设计使乘客一直感觉自己受到一个被拉向地板的力，就好像在自己的星球上一样。不过，现在可不能说像在自己的星球上一样了，因为FD-03立刻感到自己变得很重，双腿甚至已经无法支撑身体了。他很快就撑不住了，“扑通”一下趴倒在地，整个身体被紧紧地压在了地板上。FD-03几次想试着用双臂撑起自己的身体，但都失败了。身体实在是太重了，想翻个身都难。即使是趴在地上，他也感觉自己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FD-03最终放弃了挣扎，接受了自己要趴一会儿的命运。这时，他开始想那个本该在醒来时思考的问题——我是谁？
　　我是FD-02，被猿蜥人称为探索先锋，可我怎么睡到床上了呢？竟然连警报响了都不知道。更甚的是，警报已经响了一天了，我竟然才听到，才被惊醒！这可是300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对了，飞船怎么在高速飞行呢？我记得我回到了家乡，飞船是处于低速的。我正在向猿蜥星靠拢……靠拢……忽然，FD-03想起来了，如果不是加速度太大，他准会蹦起来，但他只是在那里抽搐了一下。猿蜥星没有在那里，整个星系都没在那里！是的，他想起来了。星系消失了，就像他去过的圣炎系。天啊！这是多么不公的命运啊！FD-03也差点想自杀了，可是他不能。任何一个被压得连翻个身都难的人，要自杀都是痴心妄想。他感到一阵从心底钻出的寒意，这寒意将凄凉、悲伤、无助一股脑地掏了出来，就那样摆在他的面前。他趴在那里啜泣起来。他本想大哭，可肺被压得很瘪，根本没法提供足以让他哭号的气体，他只能断断续续地小口啜泣。
　　FD-03很快又睡了过去。整理那三百多年的记忆需要睡眠，呼吸困难产生的供氧不足让他困倦，噩耗带来的悲伤让他疲惫，所以他不知不觉地便睡了过去，就那样趴在地板上。当他再次醒来时，耳边再次充满着警报声。他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站在那里，一愣：减速结束了？旋即，FD-03转向屏幕。减速确实结束了，一个危机过去了，但另一个危机又袭来了。紧急减速几乎消耗掉了飞船上全部的能量。飞船现在已经进入了那颗挡路恒星的引力范围，这里有几颗行星在绕着恒星旋转。而其中一颗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撞来——从恒星参考系来看，是飞船高速向行星撞去。更糟糕的是，在飞船的旁侧还有一颗不知趣的陨石，正从斜刺里杀过来。根据计算，飞船将先被这颗陨石击中，好像一朵礼花一样在行星上空炸开，然后碎块将散落行星各处，再次摔得粉碎。FD-03知道，这并不可怕，因为一个简单的规避动作就可以避免这一切，而可怕的是，飞船上的残存能量根本不足以完成规避动作。事实上，残存的能量少得可怜，即便没有这即将到来的“交通事故”，最多再过两天，连维生系统都得停止工作。
　　FD-03冷静了下来，出奇的冷静。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很快便会降临的死亡，他反而感到似曾相识。他慢慢地来到冷冻舱前，看了看监视器上的显示，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是谁了。他知道FD-02已经死了，他是FD-03。现在，他继承了“探索先锋”这个名号。不过没多久，这个名号将随他一起烟消云散。FD-03启动了外景监视，他想知道自己的坟墓是什么样子，是像猿蜥星一样美丽，抑或是布满了陨石坑的一片荒野。监视器中的景色否定了他所有的猜想，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行星——一颗被金属包裹的行星。行星的表面上有很多规则的几何图形，好像还有什么在那里飞快地移动着，整颗星球正发出金属所特有的那种光芒。
　　天啊！难道这里有人？！
　　FD-03在心里惊呼。很快他就想到或许可以求救。现在，他已经不想死了，而且求生欲望很强。因为FD兄弟的使命就是寻找猿蜥星以外的宇宙生命，而他找到了。虽然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虽然残存的能量仅够他发射一次信号，FD-03决定赌一次。
　　求救信号发出去了。没有回音。FD-03并不感到失望，他原本也知道赌赢的可能性很小。信号是用猿蜥语发出的，编码也是用猿蜥星上的通用编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码并理解其意本身就是神话，出手相救又谈何容易呢？
　　FD-03眼看着飞船旁侧的陨石越来越近，一抹微笑爬上了他的面庞：我没有侮辱“探索先锋”这个名号，我找到了智慧生命，只可惜造化弄人，我无缘与其相见……
　　就在FD-03感慨人生的时候，行星的一颗卫星不知从哪里飞速绕了出来，这是一颗巨大的卫星，大概有月亮的两倍大。没等飞船上的电脑算清卫星的轨道，卫星已经撞飞了本应撞到飞船的陨石，继续向前赶路了。飞船受到卫星引力的扰动，变了一个方向继续向下坠去。这是一颗没有大气的行星，飞船毫无阻碍地向下坠落，速度越来越快。
　　刚刚的一瞬，FD-03差点儿以为这是高超的文明收到了他的信号，派出了什么飞船来拯救他呢。但现在飞船的自由落体让FD-03抛弃了自己天真的幻想，他看到飞船给卫星拍下的照片，怎么看也不像是飞船，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块石头。他失望地在船舱里飘着，感受着即将结束的失重。他知道最终自己会狠狠地被摔在地板上，在一瞬间被压成肉饼，身体里面的内脏器官和各种汁水都会被挤出来，溅得到处都是。就在那同时，飞船也会被摔得破碎不堪，船舱会因为压力差爆开，自己的尸体随之也炸开……FD-03还没完成这令人作呕的想象呢，就已经摔到了地板上。不过不是想象中的“狠狠地”，而是轻轻地。紧接着身体越来越重，但还不至于被压成肉饼，过了一会儿，身体的重量又减轻了些。整个过程就好像乘坐高速电梯。FD-03疑惑地看了看外景监视，地面就在飞船的下面，并且不再移动了。飞船稳稳地停在一座金属平台上。
　　“欢迎来到基地星！”一个慈祥的声音在FD-03的头盔里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