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市中,社会被细分成了无数层,人们处于完全不同的小世界之中。由于一出生大家就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身边的人,看见的东西,甚至是吃的食物都完全不同,成长环境的不同导致人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也是五花八门。虽然大家同处于一张大网之中,没有人能挣脱,可是位于不同网格之中的个体彼此之间却完全无法交流。在极少数时候,一些倾诉欲望尚未完全丧失殆尽的个体会试图述说自己的故事,但是,社会发展太快,变化太快,人们自顾不暇,人与人太过不同。我们每个人在自己的家乡活成了异乡人,人们使用着似是而非的汉语,听起来很耳熟,但是个体之间只能进行粗糙而肤浅的沟通。每一天,日月星辰,轮回流转,我们像梦游患者一样游荡于自己的认知牢笼之中,生活在重重幻象之中的人们要如何建立起真实的亲密关系?不能找到食物的流浪猫会死,不能得到情感反馈和认同的人也会凋零。
作为父权社会浓缩版本的家庭,人们的地位和立场更是泾渭分明,在百平米的公寓内部处处上演着零和博弈——这也是为什么家人之间的关系往往比外人之间更令人窒息。我们偶尔会在不相关的人的面前隐藏起凶猛的目光和锋利的爪牙,因为我们无从判断对方是否也是一头猛兽,是否有能力让自己受伤。而家庭内部不同,成员地位如此分明,而施虐的场所又如此隐蔽,以至于上位者虐待起身处其中无力逃跑的弱小者过于顺理成章,甚至缺乏了一种快感。
故事一 同事的故事
“快要下班了。你提前一点走吧,我多在办公室呆一会儿。你不是还要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吗?”我说,希望同事能清晰感受到我的好意并向我表达感谢。
“我不急。平时她住在爷爷奶奶那里。今天星期五,我妈去接她,可能现在已经到家了。”同事慢吞吞地回答,手上敲键盘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你老公呢?不和你们一起吃晚饭吗?”我好奇地问。
“他不回家。现在肯定在搓麻将。他一年到头在外地上班,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回来就天天和狐朋狗友们搓麻将。”
“哦哦哦。”我有点儿尴尬,感到自己问了多余的问题。
“下班之后,我要先去吃顿好的,再去游戏厅玩到晚上,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打街机了。”同事站了起来,眼睛牢牢锁定着手机屏幕,“你喜欢吃烤肉吗?我给你推荐一家一个人吃的烤肉馆子吧。离这里不远,它刚开业的时候我秒杀了一些优惠券,太划算了。”
“好的。”无论如何,美食不会犯错。
……
“……总而言之,牛五花和三月瓜是烤出来最好吃的。你去了一定记得点。我之前也在家里一个人点一堆烧烤吃啦,再来一瓶啤酒,就爽翻了。反正平时也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嘛。”
故事二 姨妈的故事
“嬢嬢,听表姐说上次你一个人离家出走了,怎么回事啊?”
周末,我家和大姨家两家人一起去附近的公园赏花喝茶。落座之后,我捧着茶杯,想起了之前表姐告诉我的关于姨妈离奇地离家出走的故事。表姐说,一天中午,姨妈突然把门一关就离开了,手机钱包都没带,家里的其他人吓坏了,到处找了一下午,晚上姨妈突然就回家了,什么也没说,还给他们做了晚餐。
今天春色满园,目之所及,皆是生机勃勃的景象。艳丽的桃花占满枝头,叽叽喳喳的,柳树上也挂满了绿色的小嫩芽,一整片随风舞动,柔软如丝绸。有的树暂时是一点也没有发芽的迹象,可在阳光下,在花丛中,它们干皱的树皮似乎也比之前润泽了一点哩。坐在我面前的姨妈形容枯槁,头发粗糙,双目无神,颧骨高耸,面色蜡黄,手指关节突出且长满了黑斑,整个人几乎是皮包骨头。
姨妈姨夫老俩口收入颇高,女儿女婿也工作稳定,住着大平层豪宅开着豪车,还有一个和我表姐姓的小孙子。一大家人其乐融融地住在一起,好不快活。这是一个人人艳羡的中产阶级家庭。
“啊,没有什么,那天我就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姨妈平静地说。
“哦,是这样啊。”我没打算对别人的家务事刨根问底。
姨妈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茶。清明前的绿茶是最好,普通毛峰滋味也很绝,就着阳光和花香品尝,仿佛吞下了整个春天。
“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我女婿吃我的喝我的,住着我全款买的房子,还天天气我。”品完了茶,姨妈叹着气,悠悠地说。
“他怎么气你了?”
“他和我孙子关系特别好,还教我孙子恨我,挑拨我们的关系。现在我孙子天天黏着他,和他一起玩,都不怎么来找我了。”
“他是孩子的父亲,他们常常在一起玩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
“我孙子从婴儿开始就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只能和我好!”姨妈突然提高了嗓门,吓我一跳,“我孙子就是我的命!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就是他了!他不黏我,我怎么活!”这个女人神情紧张,拳头紧握,额头上青筋跳动,“我女儿也不是东西,她根本不体谅我,居然帮我女婿说话!我白养她了!”
“哦。”我继续喝茶。
“我在小区附近找了个小公园,坐在花坛旁边。就那样坐着,直到晚上。”
……
“他们根本不关心我啦,我等了一天,都没有一个人来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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