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 过于接近春天
这是我最近读到的一句诗,我的心因此而久久震颤。我没有想到这是余秀华的诗,所以我认真找来她的诗集从头读到尾,必须说我被多次感动,是那种很细小的感动,那种细小里是最质朴的语言,语言背后是与众不同的眼睛,我觉得有时她写的就是我,用朋友的一句话来说:“我觉得我与她的心是想通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食指对余秀华的批评是正确的,尤其是在今天,在这个女性地位随着工人、农民地位不断坠落的今天,在这个张云帆孙婷婷宣传马列要被抓去坐牢的今天,食指的批评是深刻的。当工农大众的梦想是摆脱这卑下的地位成为精致的资产阶级或者小资产阶级的时候,工农就永远不可能翻身。农民,工人,女性,需要的是真实的自我的眼睛去看世界,不是咖啡馆里的,不是写字间的,不是男人的眼睛,是他们用自己肉身去碰撞真实世界的眼睛。但是,我们是否能够苛责一个苦难中的人没有像战士一样披挂上阵呢?我们是否能够要求朋友圈里的人都“路见不平一声吼”呢?我们敬仰伟大的战士,崇拜切·格瓦拉式的英雄,当我们为“我再也咽不下了/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在祖国的领土上谱成一首/屈辱的诗”洒下热泪的时候,我们内心柔软的地方,是否还应该为她们,那些挣扎在个体生命中困境中的凡人,留下一片空间。革命,究竟仍然是为了生活。革命,是让人生,而非让人死。
余秀华在跋里写下她对诗歌的感悟:
而诗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
她不光是这么说的,她用自己的诗歌也是这样回答的。余秀华的诗歌词语都很简单,好像经常不是琢磨出来的,比如,她写:
为了爱你,我学着温柔,把一些情话慢慢熬
尽管我还是想抱着你,或者跳起来吻你
就是简简单单写出来,“跳起来吻你”,可是让人忘不掉。
她写自己的残疾,被囚禁,写身体的迟钝于灵魂,她说:
最终被一具小小的躯体降服。漏风的躯体
也漏雨
她写岁月与女人:
胸口的菜色浮上来又被摁下去
她写女人对男人:
到了晚上,就能堆一个雪人了
她给他眼睛,给他嘴唇,给他大肚子
她不知道,如果他说话,他的方言会不会
吓她一跳
或者她写女人爱的深情:
总是来不及爱,就已经深陷。你的名字被我咬出血
却没有打开幽闭的封印
她写自己躁乱的内心:
比雨更狂暴,打下来,锤下来,这杀人的月光
写自己的哀愁:
我喜欢这已不着一叶的林子,喜欢林子里稀薄的秋
甚至,我也喜欢这里密集的哀愁
酝酿到此,恰到好处的哀愁
她写沉静、寂寞,不用一个情绪词,是这样写的:
雨落在院子里,响亮。白色的响亮
碎银子般,互相把灯光打在彼此身上
我在没有灯的房间里,听得见这光
她写男人的残暴:
在这人世间你有什么,你说话不清楚,走路不稳
你这个狗屁不是的女人凭什么
凭什么不在我面前低声下气
大概是我读诗太少的缘故,因而少见多怪太易被感动,但我柔软的地方确实被触碰到了。也许还未足够长大,我竟回忆起自己初中读席慕容《七里香》的夜晚。于是想读一切诗,女人的,男人的,从从前的从前,从普希金,从多余的人,到少校身处南美山区中始终喜爱的诗歌,到海子到臧棣,从划破人血管的刀子一样的诗,到温柔的像从鼻翼中呼出的温柔的诗,唉,谁说读诗要懂诗呢?
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账单
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咽下奔波,咽下流离失所
咽下人行天桥,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
我再也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
在祖国的领土上谱成一首
屈辱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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