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是个有趣的人,一辈子经历了许多事,心胸豁达,乐观有趣。
他常说一句话:蝎子蜇木头——白放毒。
教育我受到攻击或者遇到不平时,要像被蝎子蜇的木头一样,不动声色,它见你没有反应,自然会败阵而去。如果一触即跳,正中它计。
(二)
父亲常给我讲一个故事:关公刮骨疗毒。告诉我,刮骨之痛与毒之麻木相比,宁可选择刮骨之痛也不可选择继续麻木。前者虽痛,是救命;后者虽麻,是要命。
(三)
父亲在三十多岁的时候,生过一场肺病,当时,凡是去医院看病的,大多是这种肺病。
六十年代的人,到了去医院的份儿上,就是大病。小病都在家扛一扛就好了,不去医院。看不好的病一天一天数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也不去医院。当时的医疗水平已经很不错,若在解放前,爸爸的肺病是没法治的。
现在已无法考证父亲用的是什么药了,只知道当时父亲经常去中医院打针。
因为病得厉害,母亲曾找一个瞎子算了一卦,那瞎子掐指一算,告诉母亲,父亲能活七十多岁。
得到这个消息,母亲的心便放下来了,后来父亲病好了,果然活了七十多岁。
父亲病好的时候,医生高兴地告诉他,已经有免疫力了,再也不怕生这个病了,如果以后再有个孩子,孩子也会有免疫力。
后来,这个孩子竟然真的闪亮登场了,哈哈哈!
因此,我是个对肺病有免疫力的人。
(四)
七十年代的中国,在改革开放以前是非常困难的。
父母亲常常讲我小时候的事儿,说我很小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咳嗽起来了,当时不知道咳嗽是病,所以也没有治,一百天以后自己好了。
他们还讲,我那时候特别喜欢吃萝卜,煮萝卜、烧萝卜、生萝卜都爱吃,不但一喂就笑,还用手抓抢着吃;就是不吃鸡蛋,煮鸡蛋、炒鸡蛋、荷包蛋、蛋花都不吃,一看见鸡蛋就扭头,硬喂也要吐出来。
后来,我查书才知道,萝卜,治咳。
父母也后怕,如果不是因为爱吃萝卜,又没有用药,不知什么后果,还为此自责过。认为我爱吃萝卜,也是老天眷顾。
我也认为此事很神秘,直到知道“条件反射”这个现象,我才明白过来,这个老天眷顾,其实就是动物的本能反应:条件反射。
为什么跟鸡蛋有仇?鸡蛋多好吃!据说我小时候原本爱吃鸡蛋的,后来突然不吃了,改爱吃萝卜了,这其中必有原由。
据推测,我当时可能是吃鸡蛋时走神,吃呛了,从此一直咳嗽,因为是吃鸡蛋导致咳嗽,咳嗽又不舒服,出于动物的本能,开始排斥鸡蛋。咳嗽会伤害气管,令人不舒服。吃萝卜以后,感觉会舒服一些,自然就会喜欢萝卜。
(五)
对于人来说,把人比作不会利用工具的动物是侮辱;对于动物而言,把它们比作各种功能严重退化的“人类”,也是对它们的侮辱。
毕竟人类的听觉、视觉、对自然灾害的感知能力都不及动物。
佛说,众生平等。
(六)
我少年的时候,父亲已经老了,身体也不大好。他常常跟我说一些奇怪的话,我很不喜欢听。
看战争片的时候,出现大人让孩子快跑,而大人将要牺牲而孩子哭着不肯跑的镜头时,父亲就会批评那个孩子一番。告诉我不要学那个孩子。我感觉很可笑,怎么可能有战争呢?就算有战争,我怎么可以跑呢?我要打敌人,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这么说的时候,父亲会失望,叹气,训斥我不听话,不懂得保存实力、不顾全大局。
因为这,我还感觉有点委屈,看个电视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顾全大局、保存实力是什么意思。
(七)
父亲的有趣,是留给我的一笔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他特别善于模仿,曾经模仿过形形色色的人,模仿的维妙维肖,从老到少,从恶到善。仿佛他模仿那个人时,就是那个人站在面前。
于是,凡是我从不曾见过的人,都通过父亲的模仿让我看见了。凡过世的被模仿者,也因为父亲的模仿,而活过来让我看到。
通过父亲的模仿,我见到了从没见过的慈爱的奶奶,见到了从没见过的爷爷,见到了早被打出中国的鬼子,见到了各时期各地域各性情的老太太,见到了各种用心险恶之人的嘴脸,见到了许多善良的人,还见到过专来人间搞笑的娘炮……
当然,父亲的模仿,不是为了模仿,只是讲过去故事时,让故事里的人物们更形象一些罢了。
(八)
父亲最后几年,住在临街房里,本来有人要租的,他不肯,因为当时租房子的人都是用来开歌厅的,父亲平生最厌恶开歌厅的了,所以不肯租出去。
他说,整天门口站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姐,看着恶心,怕玷污了房子。
而隔壁是一家歌厅,经常有喝醉酒的人闹事还走错门。上来就捣门敲窗。
一次,又有人乱敲窗户,一边敲一边吼骂,父亲的床就在窗子里,父亲当时马上躺得笔直,同时迅速用报纸盖在脸上,双手交叉,手里还拿了个长竹竿。
那人敲窗不见有人搭理,就俯下身子,朝窗户里观察,一看躺在床上的父亲,马上安安静静地走了。
父亲给我讲这一段时,很是得意。他说,他已经吓走过好几个这样的人了。过去,父亲是直接驱逐他们的,效果很不理想,往往是吵一架,对方被人拉开了事。为此,父亲也是伤透脑筋。
父亲还说,说不定有一天他真的那样了,正好有坏人撞进来呢。
我可不要有那一天,我不让父亲乱说。
父亲的预言很准,居然真的说中了。
那天,父亲真的躺在了那里,像是假装的一样。与假装时不同的是,穿上了寿衣。
父亲脸上盖着一张白蒲纸,戴着新帽子,双手交叉,手里扎了一根等身棒(一根与个子一样长的秸秆),
门上还没贴白纸,白布和麻也还没有准备上。我打开门,准备贴白纸时,一个本应去隔壁的坏人正好走过来,他不但挤开我,还气势汹汹地走进门,当他站到父亲躺着的地方时,楞了一下,呆呆地看了父亲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赶紧夹着尾巴逃跑到隔壁去了。
这一次,父亲没有得意,因为他不会得意了。
他什么也不会做了。
(九)
我常常在看图片的时候,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因为我小时候,父亲和三叔他们,爱指着图片给我讲笑话。其实很简单,就是恶搞一下图片里的人和动物,逗我开心。
当时,还没有“恶搞”这个词。后来出现这个词以后,我常想,恶搞图片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说不定也有一个有趣的爸爸和三叔呢。
(十)
我有一个有趣的爸爸,就等于我的孩子有一个有趣的妈妈。我会让我的孩子得到快乐,就像我的父亲给小时候的我带来快乐一样。
我常常用图片给孩子逗乐,让他笑得合不拢嘴。当然,我还讲一些严肃的小故事给孩子听。向他们传授一些小孩子保护自己和独立生存的本领。
有时偶尔制造一点家庭矛盾,或者营造一些家庭温馨的气氛给他们,因为生活不止有美好,还有现实。
脱离现实的美丽谎言,会给孩子造成童话一般的错觉。当童话那一页翻过去,孩子们是无法接受接下来的现实一页的。让他们早点知道现实的存在,现实来临时,他们才会有所准备。
无论家庭矛盾还是温馨气氛,完全取决于我的控制。我要什么就会是什么。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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