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都没有风来过,静静的天空里只有一朵白云无精打采地飘来荡去,含着幽怨,就像一个没有得到新衣服的小姑娘在和爸爸赌气。临近期末考试了,我在教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一本500页的大开本作品选,小声地背诵着。一位位学富五车的历朝的大作家在我口中出生又死去,每一位都不超过三秒钟。他生于几几年,然后接着死在几几年。刚开始我还觉得人生如白驹过隙,显得悲伤,可是转眼想到,别说是他们,我们生在世间,别人想着你时,你就是个生命,若没有人想起你,你就不知道是什么了。千载之下,那些大作家还有历代的我们去读他,可我们千载之后可能连他们脚边的泥土都不如。
可是,如今的我们依然忙着生忙着死。
尤其是我,是个地地道道的个俗人,我时时刻刻想在人世间好好的活一次,看着手腕上的指针往前跳了一下,我的心就悸动了一把。文章没有写完,散文没有看完,该背的古诗词还没有记住,给朋友买的礼物还没有挑好,妈妈的信息还没有回复,帮别人写的作业还没做好,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晚,好像每一秒都有一千件事阻止我睡觉。
桌上的手表闪着银光,整整地指向了七点钟,这是个腕表,可是遗憾的是我可能戴不上它了,但我习惯的拿它来切割我生命的每一瞬间,目前看来,它切割地很均匀,是个称职的切割手。下楼去吃饭时,看见楼道里的女同学带着厚厚的眼镜大声地背诵着英语单词,一遍又一遍,仿佛在呼吸着赖以生存的氧气一般,那是饥渴的声音,让我感到很难闻。那位女同学已然变成了机器,她那苍白无力的嘴唇是吐出英文单词的机器,大大地张着,像涸辙之鲋里的鲋的鱼唇,大口地张着嘴,苦睁着腊白的眼睛,希望再多活几秒钟,是那么地破釜沉舟。十秒钟一个单词,不停地吞吐着,将来应该可以换来很多物质。我并不反感其他语种,我只是不喜欢这种学习状态,像大地上的异乡者,逼着自己去本土化。我就这样想着走着,我不由地加快了步伐,仿佛去晚了就会被别人买光。其实本打算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吃饭,可是总觉得时间不够,就打算自己去,想着等考试结束再找朋友一起去。我无数次这样想着下一次,推掉了每一次远行相约,推掉了无数次的朋友聚会,待在这个逼仄的方圆三里,换来了几张盖着红色大印的荣誉证书。到了食堂,着急地吃了一点,就焦急地回去。可是慌张地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水杯忘在了餐桌上了,在回去取的路上开始怪自己为什么要带着水杯过去。似乎每一天我都是这样在努力地奔向死亡,恐怕慢了别人一步。我特别擅长走在别人前面,比如作业每一次都要第一个交上去,所以连死亡我也不想落后。
回教学楼的路上,天空下了雨,一颗颗雨珠生硬地滴在石板路上,把每一粒杂尘敲地窒息,如果你恰好从它们身边走过,能闻到暗褐色坟墓般的气味,就像吃到了发了霉的糕点。不信,你可以趁一个雨天去闻闻,但我奉劝你最好带一个口罩。可能是雨滴在天上寂寞地厉害,它原本是地面上的一滴水,旁边也许有花,也许有草,也许见到过春天的彩色,也许什么都没有。它经过太阳的照射,蒸发到空气中,然后升腾到高空,等着去遇见冷空气,它才成为了一颗小水珠。可是它太小了,太轻了,它必须接着等,等空气中的上升气流把它和其他小水珠集在一起变成小云滴。然后再接着等,等着小云滴去兼并其他小云滴,变成大云滴,足够大的云滴,最后大到空气再也托不住它时,便从云中直落到地面,重生成为了雨。它从水蒸气经过一个又一个过程,一次次的等待,才成为了活了的雨,落在地上就意味着它死了。所以它才会用整个生命的力量去书写自己唯一一次的死亡吧。
一架飞机从我看不到的云层中飞向西北方向。据说,西北角的天空曾经被女娲娘娘补过,剩了一块顽石羡慕人间繁华,求那一僧一道化身玉石,才有贾宝玉衔玉而生。西北角的天空傍晚常是彩色的,它们是五彩石填补出来的。这让我想到了远方的故乡,傍晚的天空也是一片彩色,是迷人的五彩,会把小羊染成赤色,会把小猪仔画成金色,会把爷爷的胡须变成银黄色,会让我能够静静地眨着眼睛看天空不说话。我低头又看了看地面上的雨滴,只剩下了耀着眼的石板,好像尘土从来没有来过,雨滴也没有来过。可我知道,每一滴雨都来过,它们幸福地真正地来过。它们滴下来的声音现在依然在我的耳边,一次次回响,冲向我的耳膜,好像在告诉我什么。突然我明白了它的回响,我不能选择我的出生,但我要选择自己的死亡,我要为自己而活,我要知道我来过。想到这里,我慢慢地放松了紧紧握着水杯的手,仿佛自己什么都会背了一般,轻盈地迈着脚步往前面的走去,往晚霞璀璨中走去,往自己重生的生命走去。
我要做远方忠诚的女儿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再见,亦步亦趋的无数个这样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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