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阳的映衬下,一位被岁月印满烙印的老婆婆佝偻着腰,挽着一大木桶猪食正蹒跚的向着猪圈走去。她走走停停,笨重的猪食作用于她那矮小瘦弱的身躯,使她背更驼,腰更弯。在木屋角窝窝处寻觅巡逻了一整天的大鸡小鸡们突然间闻到猪食里剩饭的香,兴奋瞬间从头冲到脚,立即拔腿向外婆跑去,并发出“咯咯”“唧唧”的吵闹声。爱凑热闹的阿黄也像三月不知饭香味一样,“嗖”的从窝里跳窜出来赶外婆。也许它过于专注从木桶散发出来的香味,在跳过门槛的那一刹那由于腿抬不搞被绊倒在地,痛得发出“嗷嗷”的叫声……
这是湘西南深山中的一所老木屋在夕阳西下时分所独有的风景,那位老婆婆就是我那慈祥的外婆。老木屋就在反复目睹这样的原汁原味的风景中,也如外婆一样,慢慢地变老。老木屋的外壳,由当初的光泽锃亮并散发出新杉木的味道逐渐变黑变暗,再到如今的苍白,布满虫蚁小孔。
为了看望外婆和外婆的老木屋,每一到放假,我就打点着往外婆家跑。
沿着狭窄的长满冗长杂草的山路爬穿过几座大山,拐过几个九曲回肠的山沟,再爬上一个陡坡,转一个弯,一见到一栋三面环绕竹子的老木屋,我没等气喘过来,就拉开嗓子长呼“外婆,外婆,我来了。”顿时,山谷也回荡着“我来了,来了……”
面前的木屋沉默片刻后,便回应了我的呼喊,开始有了动静。先是阿黄从木屋窜出来,也拉开嗓门“汪汪”叫。紧接着,楼上木地板响动了,是外公放下手中的篾工活儿,“蹬蹬”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边下楼一边叫外婆,“哎,你外孙女来看你了。”连叫了数遍,随着门轴发出一段悠长而沉重的声响,瘦得弱不禁风且腿脚不便的外婆一瘸一拐向我走来。阿黄在外婆身边一边打转一边叫个不停,外婆喝止,“眼睛长哪去了!砍脑壳的。”阿黄马上住嘴,直在外婆面前摇尾巴讨好。外婆笑眯眯的接过我手中的大包小包,“可把我孙女累坏了。”便推着我快进屋。
木屋的地板没糊上水泥,是原汁原味的土疙瘩:屋檐下被长期的瓦沟水滴成了一排整齐的小土窝;中堂的地面经过经年的磨擦也凹凸不平,稍不注意便会绊倒。旁边的空地上,老母鸡经常带领着一群小鸡钻地窝,拍打着灰尘洗身子,弄得中堂尘土飞扬。
随着最后一片日光的消逝,老木屋悄悄昏暗起来。飞虫、蚊蚁快活的从周围竹林里钻出来,来到牛棚猪舍屋檐,“呜呜”、“嗡嗡”的狂舞狂叫。“叮叮”的铃声从远处传来,那是老黄牛带领着两三头小牛从山坡回来了。随着夜幕挂起,猪也不甘寂寞了,“咧咧”地直唤外婆——“饿了,饿了。”整个猪圈处于炸裂的边沿。这可急坏了外婆,于是随着门轴尖锐地响起,外婆、鸡、狗也一起上演。颤巍巍的外婆一边呵斥着挡道的鸡和狗,一边向猪圈方向移。群鸡和阿黄搅在一起,乱成了一团,“唧唧”“咯咯”“呜呜”与外婆的呵斥混在一起,好不热闹。
老母猪如狼嚎般的叫声触到了外婆熟悉的脚步声便戛然而止,接着便传来嘴巴掀食槽时“咣当”的声响,外婆一边厉声呵斥老猪安静,一边用猪勺敲打着不老实的鼻子。紧接着,“啪啪啪”老猪夸张地吃猪食的声音便传来。
夜色静静浓了,虫鸣从老屋的各个角落传来,组成一个集体大合奏。静静地,轻轻地,老木屋安静了。
至今忆起老木屋的大方火炉,尤有一阵一阵的温暖从心底冒出来。每到隆冬季节,屋外万物萧瑟,寒风凛冽;而在老木屋里,火炉的火在外婆的精心照看下一直旺旺的,没有断过。
尽管木屋的光线暗暗的,我都喜欢蹲坐在火炉旁借着火苗发出的光与透过纸窗户的阳光看看小说;或与外婆一起仰望火炉上方的一炕腊肉,谈论着哪块肉已烤好,哪块能在哪天吃。这样在火炉旁一呆就是一整天,煞是有味。
有时,会有一个三四岁的拖着鼻涕的小孩用冻手使劲推开那带有“深沉音乐”的门,整个身子匍匐在门槛上,滚进屋,然后伸出一双细嫩肮脏的手摆在火边。这时,外婆会用她那一双瘦枯苍老的手搓那红通通的不堪目睹的脏手,一边叨唠一边叮嘱。然后,外婆用火钳从火堆中刨出一两个大大的烤好了的红薯,塞到那双变暖却很脏的小手上。他那一双小手握着热烘烘胖乎乎的红薯,心中乐开了花,习惯性地用脏兮兮的袖子麻利的擦下挂在鼻子上的鼻涕,如泥鳅一般有溜到外面去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木屋不知见证了许多这样平凡、古朴的生命律动。老木屋也自己也在见证时光中日益老去,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与活力。近年来,农村日子一年好似一年,各种新观念也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农民的思维中。老木屋在历史向前发展的潮流中被淘汰了——舅舅将家安在了一个交通方便,人口众多的地方。老木屋的主人——外婆被舅舅软磨硬泡搬进了新居,这样,老木屋被抛弃了。
在新居,外婆成了一个大闲人:每天,拄一根拐杖,搬一条板凳,坐在大门口;阿黄蹲在外婆旁,静静地,跟着外婆盯着同一个方向。
外婆是劳累了一辈子的人,操劳的家务琐细事早已成为她灵魂的一部分。木屋保留着她劳作的所有记忆,她就这样失魂落魄般的守望着,守望着她的“老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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