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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不记得那天阳光正好?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有一个雪人化了,融成了透明的水,融进巷子的泥泞里。
或许没人再记得它了。不会有人记得它的倔强,让那些透过树叶缝隙倾泻下来的阳光在它的头顶跳跃啊,嬉闹啊,又终于在炽烈的灼烧下烟消云散了。
又或许过路的风记得它呢,那些时日它亲吻过的雪花还记得它吗?
我记得它。
美好的风景都是短暂的,不错。那个矮矮的雪人,留下的仅仅一道短暂的风景。比起这个世界的似水流年,短暂得几乎可以说是转瞬即逝,于我来说却是天长地久。
江南的冬天是寒冷的,却能连着几年也不飘一片雪花。也因此江南的雪是珍贵的,要是哪天落了点小雪,那些小小的孩童总要手舞足蹈地在雪里玩闹好一阵,除非是雪停了,积雪化了,否则谁能想得起要回家。
楼下几个小丫头到对面的巷子里堆雪人去了。
那年下了场大雪,地上、车上,都积了一层不厚不薄的雪,是那两三年来很难得的一次。哪儿有雪,哪儿就有小孩子。
黄昏,隐隐的红光打湿了天色,一点一点晕开去。几个小丫头顶着红扑扑的脸回来了。
晚饭后散步到那个巷子,在一棵矮矮的树下,我看到了那个雪人。不知道是什么树种,在我印象里,自那棵树被种下后,就没怎么落过叶,即便暑热冬寒,它也是那般的活力,特别在万物凋零的冬季,更显得活泼。这课矮树,是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唯一的风景。
而那个不过半米的雪人和它身旁的矮树比起来,就显得寒酸了。
那几个小女孩不够高,堆的雪人也像个没长开的娃娃,身体坑坑洼洼的,两根枯树枝插在上面作两条手臂,蔫蔫地耷拉在两边。
啧,毁了好一番风景。
不过几天,雪停了,太阳也终于不躲躲藏藏着了。路边、车顶上的积雪过了一个下午,也化得差不多了。
我以为那个雪人也化了。
半路上经过那个巷子,我朝雪人曾在的那棵树下瞥了一眼。
它还在,那个雪人。
我停驻了脚步。
太阳很热情啊,或许是太久被严寒所遮蔽了吧,阳光恣意地、饥渴地迸出它浑身的炽热,扑向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扑向那个雪人的面庞。那个纤弱的雪人,却毫不避讳似的,倔强地昂着头,迎面是纵情的阳光。
阳光扎在它身上,它的身体也显得绵软松垮起来,离近地面的地方泛了透明的小冰晶,两条枯枝做的手臂摇摇欲坠。你大概要说吧:瞧它这狼狈样!那你就错了。
它现在很美。
它是一个雪人,阳光是它永远无法触碰的。但它现在站在阳光下。它是一个雪人,但此刻它拥有阳光。当无暇的洁白融进了光辉,就像蜻蜓轻点湖波晕开的涟漪一般美好。这个雪人,它做到了,即使下一刻就会毫无声息地消逝,但它此刻拥抱着的是它本无法触碰的阳光,此刻它是闪耀的。
彼时,这里的风景不再是常青的矮树。
我笑了。是嘲笑自己曾觉得它寒酸,又是对它此刻给我的这一番风景的谢意。
次日傍晚又路过这里,雪人已经不在了。化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最瞩目的风景又成了那棵常年茂盛的矮树。
只是我还记得,这里曾有过一个雪人,它消逝得美丽,它的生命是短暂的,但它曾生得令人惊叹,它曾经拥有过阳光。不会有人记得一个在雨雪中化去的雪人,但一定会有人记得一个在阳光中结束生命的雪人!
我记得呢,记得那天的阳光黏稠温柔。
我也记得,这里有过一个雪人,记得它留给我一番易逝却美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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