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月光

        汪曾祺在他的散文《夏天》中写道，夏天会搬一张大的竹床在庭院里，晚上看月亮。不觉心有所动，小时候的夏夜我也睡过竹床，看过月亮。只是我的竹床小，叫竹塌。只容下一个人睡，是妈妈从富春山里叫人做来的。取的是当地山里的竹子，去掉外皮，用黄黄的里心编打的，光滑溜湫，躺上去，贴肉的阴凉，十分受用。

城里的月光

        儿时家对我来说是棕色的，两楼两底砖木结构的房子，泛着木头的古旧味，一棵杨树旁边一排矮屋连着一堵石墙围成一个院子，我叫它天井。夏夜睡在榻上有时在自家天井里，有时在外面河边，有一个藤枕头枕着，喝着井水中浸过的汽水，两眼放着凉光，听大人们讲故事。讲得最多的是星星和月亮，星星是牛郎和织女的故事，爸爸讲得绘声绘色极其好听。还有，月亮有时并不澄亮莹透，似有烟山雾水萦绕，奶奶会讲月亮里面有颗娑婆树有一个老头一天到晚在锯树，怎么锯也锯不完，所以有时月亮外面有一圈光晕，里面迷迷蒙蒙的。那时不知吴刚砍树和桂花酒的故事，就深信在奶奶的传说里。家的旁边，旧时是一个大户人家，灰黑色的，一进进好几进的大屋。解放后变成仓库。高高的墙有一侧连着我家的天井。

城里的月光

        我的竹塌夏天的早晨天气还清凉时就放在这墙的下面，我坐在上面折布娃娃做戏文。这是我自己发明的一个人也可玩的游戏，把手帕毛线拿来折成戏文里的女子模样，画上眉眼，让她们在我用小櫈，积木，各种玩具搭的房子里生活。这种游戏一直玩到我上小学前。上学识字断文了，我就很少在竹塌上玩耍，暑假里白天写完作业，晚上躺在塌上数星星，月色好的夜里璀璨的星空十分闪烁迷人，爸爸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你数一下天上有几颗星，就知道地上有多少人了。一颗，两颗我这样数过去，每次都会数到数不清，有时就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月到中秋，天气有些凉了，露水下来，塌的边缘都湿了，我还会躺在那里贪凉，大人就会叫我起来，把塌子竖起放在那排矮屋中的一间。

城里的月光

          到我长成少年，识字多起来，暑假白天会躺在上面看武侠小说，看得高兴就捶手蹬脚的，它会发出嗝吱的响声，好象也在应和我的开心。我与这竹塌缠绵了十几个夏天，有一年房屋要拆迁了，爸爸说新屋里没有地方容得下它，就把它劈开当柴火烧了。至今生活在城市的鸽子笼里，我都没有机会再躺在这样一张塌上数星星看月亮了。

城里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