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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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快乐

前两天趁有折扣买了一双凉鞋。女儿说，都深秋了，怎么还买凉鞋？

我一时有些恍惚，这话似乎听谁说过。

记忆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6岁那年，我有了一双新凉鞋，我妈给我买的。这在村里是少有的事。

我脚上的凉鞋是我姐穿剩的，我身上的衣服是我姐穿剩的。这没什么稀奇的，村里的老二老三都穿老大穿剩的。

不过，我脚上的这双旧凉鞋实在是破得不成样子了。鞋扣早就掉了，是我妈用烧红的火钳把鞋带烫化，粘成了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死结。鞋底前半部已经从左右两边齐齐往中间裂开，走起路来不仅夹泥巴，还夹脚板底，就像穿了一只小野兽，每走一步都要咬我一口。

我妈不得不承认这双鞋活不久了，说：“等卖货郎来了，阿妈给你买一双新鞋。”

我欣喜若狂。

开始盼卖货郎。我们村每隔几天都会出现一个卖货郎，有卖洋瓷盆的，有卖麦芽糖的，有卖雪条的，还有卖鞋的。他们来无定日，走无定时。

这一天，终于来了一个卖货郎。他把单车支我们村的草坪上，打开单车尾架上的两个尼龙袋。我凑过去看，哇，正是卖鞋的，凉鞋，拖鞋，大人的，小孩的，都有。我兴奋得难以呼吸，拔腿就往围龙屋的巷子跑：“阿妈，阿妈，卖鞋的来了！”

可是，巷子没人，屋里也没人。

我又冲出巷子往菜园奔去。我沿着池塘边跑，泥巴软软的，我的脚陷进泥里，再拔出来时，凉鞋前面的鞋底彻底断了，只剩下半截鞋底了。我捡起断掉的半截鞋底，拖着仅剩的半截鞋底，继续往菜园跑去——可阿妈并不在菜园。

我捏着半块鞋底，很想哭。可我不能哭，我得找到阿妈才可以买到鞋。我突然想，说不定阿妈跟我走岔了，已经回家了。这么一想，我又快快往家跑。跑到草坪上，一个大人看到我，说：“阿芬，叫你阿妈买双新鞋子给你啦，你看你的鞋都烂成这个样子了！”我大声说：“要买的，我阿妈说等卖货郎来了就买。”“人家不是来了吗？怎么还不买啊？”“我阿妈不在家。”“你阿妈是不是躲起来不想给你买呀？！”这话像石头一样砸在我的心窝里。我胸膛里装着很多委屈，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又冲进巷子大叫：“阿妈！阿妈！”风把我的叫声吹回来，屋檐下的蜘蛛听到了，晾衣竿听到了，麻条石听到了，就我阿妈没听到。我不叫了，坐在石墩上喘大气。我手里还捏着那半块鞋底，鞋底沾着的泥巴已经被风吹干了，一抖，许多泥巴掉落在地上。我的半个脚掌也全是泥巴，五个脚趾伸出来，像五个泥芋头。

看鞋的人渐渐散去了，我妈还是没回来。我看着卖货郎，心里说：“别走啊，我妈回来就会买你的鞋了。”可卖货郎却开始把单车尾架上的凉鞋收进尼龙袋了。我急了，站起来四处张望，哎，那不是阿妈吗？她正扛着锄头从上高屋走下来。哦，阿妈不是躲起来了，她是去地里干活了。我又急又喜，大叫：“阿妈！阿妈！买鞋！买鞋！”

比对了好几双，还了好几次价，鞋终于买下来了。卖货郎多卖了一双鞋，高兴得哼起了小曲儿，我比卖货郎还高兴。

月眉婶娘说：“阿娴，都入秋了，还给小的买凉鞋？穿过这个年头，明年就穿不了了，你这是钱多咬手啊！”

“唉，有什么办法，总得让她有双鞋穿呀！养仔养女，是这样的啦！”我妈摸摸我的头说。

我想也没想就说：“阿妈，我长大后给你买好多好多鞋。”

“好大口气！”月眉婶娘大笑。我妈也笑，又摸我的头。

我低头看着我妈光着的脚板，又看看自己的新鞋，心想，要是我现在就能给我妈买一双新鞋就好了。

学前班的女同学看到我的新凉鞋，发出啧啧、哇哇的声音。有一个人故意踩我一脚，我想踩回她，但看到她脚上那双很破的鞋，我决定不踩了——踩断了她就没鞋穿了，又不是每一个人的妈妈会给自己的小孩买新鞋。月眉婶娘就不愿意给堂姐买，她还叫我妈也别买呢！

幸亏我妈没听她的话。

我妈真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