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语
随着这股寒流的到来，终归是要带来一场雨的。尽管这里的冬天是看不到雪的，然而一场绵绵的雨却也是少不了的。不过冬日的雨却始终都不会很大，只是就这么淅淅沥沥的下着，已经连着下了好些天了，雨线细细的，密密的，在农场里不温不火的下着，时而停顿一下，时而又来戏谑一番，缠缠绵绵的，仿若是在与农场里的花草进行着一场马拉松式的爱恋。
清刚从农场里的工厂走出来的时候，还只是雨沫子，很浓很密的雨沫子，飘得他脸上痒痒的，飘得他的衣上湿湿的，不一会儿，那浓稠的雨沫子便又转换成了一场小小的雨了。于是，清便又撑起了手中的雨伞，静静地走在这有些泥泞的路上。
农场终归还是比不得城市里的道路，一场雨，那些黄泥便变得很是细软，只要一个不小心，那些黄泥便会很轻易的就粘在脚下。所以清一直走在路边的草地上，虽然有些湿漉漉的，但是穿着厚厚的鞋子却也无所谓了。转过弯，清便又来到农场的那条公路，那段路是清来到这里之后经常回去散步走走的路段。
农场里很是安静，雨滴落在伞上却也只有轻微的声响，很是柔和。清很喜欢这样恣意地走在这样的农场里。当然，这个时候，音乐自然也是不能少的，是为了寻找一种触觉，触动灵魂与这山与水的连接点？还是只为了让灵魂处于一种安静的状态？清却也不得而知了。可孤独是肯定的，只要带上耳塞，只要那安静的琴音缓缓流入到清的耳朵，清便立马可以融入到一种孤独清远的世界里了。
路边的这座墓园。说它是孤坟却也不为过，墓园修建得颇具规模，从整体的规模来看，想必里面埋葬的人物颇有来头。墓园里古木苍幽，布局错落有致，巨大而又豪华的坟墓，三面被高高的树木围绕着，墓前有一个用青石板铺成的一个小小广场，链接广场的是一条宽敞的石路，亦是用大大的青石板铺成，石路一直延伸到大路边的铁门口。宽敞的石路边还有几条羊肠小道，小道通向旁边树林的深处，树林深处却还有着一座小亭。然而，这里的一切都已显得过于陈旧，青石板已有些轻微翘起，青石板间却也长出了不少的野草，小亭子远远地看着却也是破破烂烂的，已然是多年没有修葺过了罢，小路也被淹没在了深深的杂草从中，而眼前的铁门却也锈迹斑斑，厚厚的铁锈，在铁门上剥裂开着。
清摘下耳塞，跟路边工厂里的守门的老人一打听，却是民国时期陆荣廷元帅的公墓。本想进去看一看，不料，门上却挂着一把大大的青铜锁，却也只能站在铁门前，远远的观望着了。只是，偌大的一个坟墓，偌大的一个墓园，陆荣公一个人躺在里头，却也会不会感到孤单寂寞呢？清想他一定是孤单的罢。
清于是又戴上耳塞，继续沿着路朝前走着。路边那些红红的花开了已有一阵子了，可一场冬雨，却也凋落了不少。清在一颗花树下停了下来，花在树下飘满了一地。满地的落红，低头看着，一片红艳，看得清有些头晕目眩。清随手捡起了一片，叶片还依旧饱满，只是叶片上沾满了雨水，拿到鼻子边嗅嗅，却也闻不到什么味道了。唉，只是此刻，清却也无法感受到它们化作春泥气魄，而更多的，只是这风雨之中的落败凄凉。用不了多久，这些花瓣便会枯黄褪色，香消玉损了。
再往前走，便是一个花园，确确实实是一个花园。清立刻又摘下了耳塞，他不想让这音乐浸淫了这美丽的花园。花园的入口处是一个用钢铁搭成的半圆形铁门，铁门圆形的拱顶上爬满了绿藤，绿藤上依旧开满着艳红的花，在这有些阴翳的天色里，依旧还是有些刺眼，而篱笆后边的花园里，却依旧还有不少花卉在开着，艳红的，鲜黄的，大紫的，好一片美妙的花园，在这冬日的细雨中，却也是一番不可多得风景。半圆形的门后便是一条长长的水泥路，半圆形的拱顶沿着那条水泥路一直覆盖在上边，绿藤铺满了拱顶。水泥路显得郁郁森森的，而路的尽头拐弯处便是一座两层的小楼阁，楼阁的墙壁，屋顶上亦爬满了青藤，也开满了艳红的花。
花是不知道名字的，如同这路边满地的落红一般，看得多，却也始终叫不出它的名字。望着路尽头的花楼，清却又突兀的想起了前些日子才看完的《秘密花园》。这挂满花的半圆形门，这布满花的楼阁，又何曾不似一个美丽的秘密花园呢？
又来一阵风，旁边又是一阵滴落的雨声，却是晃动了叶子，树叶上的雨水滴落了下来。一阵响动之后，风走了，树叶安静了，那阵雨水滴落声便也悄然而止了。这更像是清在农场深处走着的时候听到草丛里那些调皮的小家伙在草丛里的稀碎声，调皮的动物，调皮的风。清哑然而笑。抬头看看，天空是灰蒙蒙的，而农场的周围却也被淡淡的雨雾给掩盖着，望不到很远的地方，却也让人感觉到很是神秘，很是向往。清是喜欢这淡淡的薄雾的，正如他喜欢八月走在农场里突然闻到的那淡淡的桂花香。经历过一场浓烈的爱情之后，清更喜欢这淡淡的香了。如同眼前这细细的雨，终归只有这柔和的雨，却也才能与这农场的花草进行一场长久的爱恋，而夏日的雨却是无法做到的了。
再往前走，已然走到了一个拐弯处。拐弯处，却又是另外一条更窄的小路链接着这条宽阔的公路了。小路边便是一厢菜地，菜地上的生菜，莴笋青油油的，沾满了雨水。旁边是一户人家，门前的坪地上放着一台机床，正在切割着石板，看来，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家庭作坊。一位胖胖的妇人正从屋里出来，来到那厢菜地上，正掐着菜叶，准备回去做上一顿晚餐。看到妇人，清想，无论哪里，无论那里的环境多么陌生，给人带来怎样的新奇与遐想，然而，人生的一切都还得回归到本质的问题，却也终归不过是吃喝拉撒。
清想着，笑了笑，却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发这样的奇想。清再看那妇人的时候，那妇人却也正在打量着他。也罢，在这冷风细雨的傍晚，在这荒僻的农场，一个年轻人却正打着一把伞在这泥泞的路上慢悠悠的走着，多少会有些让人难以理解。继续朝前走，却又是歪歪拐拐的了，两旁高瘦的桉树把小路逼显得更加狭长。不知走了多久，清终于还是感觉脚下有些酸了，他终归还是决定回头了。
从公路的另一方向返回，又回到那个墓园的时候，清在墓园对面的一个小店门口停了下来。清朝里头望了望，却发现看店的老妇也正在微笑着望着他。于是清便走了进去，却也没有发现什么要买的。小店其实只是路边一座简单的小屋，甚至连完整的房屋都算不上，大块的泥砖，简单的搭建。小店里很是清冷，陈旧的柜台，小小的玻璃橱窗后边放着几包烟，冰柜的电源是关了的，玻璃门后边是一些放置了许久的饮料。清不贪烟，然而，在这冷冬里，却也不想再去喝上那些冰凉的饮料了。“坐嘛！”老人坐在那张暗红的长椅上对清示意道。清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于是只好在老人示意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坐下来，清感到由衷的舒服，这才发现，今日傍晚的散步却也走得过远，脚已有些吃不消了。清坐下来之后看着老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清的嘴本来就笨，更何况在这个他第一次进来的地方。
“看样子你不是本地人吧！”老妇双手抱着一个暖炉，问着清。
“恩，湖南人。”清点点头。
“湖南那边应该比这边要冷一些的吧！”
“差不多吧！真正说起来，一旦冷起来的时候，却无法细细的分辨哪里更冷，身体同样的都只是感觉到冻。”
“那你那儿可都下雪吧？”
“当然，小时候年年都下，现在有些年份却也下不上一场雪了。”清本想说或许是气候变暖的原因，可又怕这妇人不懂，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可这里是不下雪的哦，这里可是看不到雪的哦，我到这里五十年了可是都没见过雪的。可一到冬天却也冻得很。”
“嗯，是的。”
“你来这里不久吧！”
“是的，一年不到。”
“一年不到。”妇人叹了叹气，“想我一来到这里已经是五十多年了哟！”
“你也不是本地人？”
“算是，也不算是。”
“嗯？”
“我是从印尼回来的哟！”
“印尼？”
“是哟。我出生在印尼，在印尼读的书，一直读到了高中，高中的时候结了婚，结婚之后不久便随父母一起回来了。”
“哦！”
“可我的家乡却也不是这边呢！”
“哦？不是这边？”
“是的。”老妇笑道。
“那会是哪里？”
“我的家乡原本是广东的佛山。本来，那时的父母带着我们回到的故乡是佛山那边，可当我们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却发现我们的故乡却已经被开发了，我们原来的地却也早就没有，毕竟我们先辈出海移民也有很长的时间了罢。”说道这里，老妇拿起放在她身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热水。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听从政府的安排，来到了这里，没想到一生活就是五十年咯！”
“那你的家人呢？”
“我呀，现在没有亲人了。父母早已去世，老伴也在前年过世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咯！”
“那现在都靠什么生活呢？”
“就靠这个小店咯！小店其实也主要是为县城里的一个老板写六合彩用的，每天为人写下六合彩，输赢都算老板的，我只是拿一点辛苦费，还有就是对面纸厂的偶尔会有些人来这里打打牌，在这里收收水钱烟台费来补贴家用了，倒也还勉强的够用。”
“恩！”清是个有些多愁善感之人，当她听到老妇的话之后却又不免一阵伤感起来。
“话说我似乎经常看到你从这里经过来着。”
“出来走走看看嘛！”清从失神中了回来。
“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呢？”
“不同的地域终归会有不同的风景嘛，多少还是值得一看的嘛！不是吗？”
“唉，活到我们这个年纪，却什么风景不都一样了嘛！什么江山美景也好，什么平常风景也罢，在我们眼里都只不过是一片树木与一座山而已了。”
“嗯，嗯。”清应和老妇道。
“现在，每天我都会有很长的时间要面对着那座墓园，刚开始我还觉得那个墓园挺大气的，挺华丽的，那可是陆元帅的墓园。元帅，那在全国可能出几个。可看久了，似乎也就觉得平常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它不也是三百六十多天都是孤孤单单的，却也没有人来过问，里面不也破破烂烂的了嘛。所以啊，我倒觉得，这坟墓，与那些荒山野岭的中墓地，并没有什么两样的了。”
“嗯，嗯。”这却也不是应和，老妇的话清却也有着几份的认同。“人呐，年纪越大，就越觉得人生不过是虚空一场，在生时候争夺的那些名呀，利呀。终究不过是化成黄土一抔，死后，什么都是一场空了不是。只是这人一老了，就总会情不自禁的惦念个去处，可我心里却也总是很难弄清楚，我归去的地方却也不知道是哪里了。”一直都比较平和的老妇说道此刻的时候，却也显得有些黯然了。清怔怔的看着老妇，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外面的雨又停了，雨沫子又浓稠撒了下来。灰蒙天也快黑了，清还是离开了。只是，出来后，清再回头看了看那间小屋，却又忍不住叹息起来来。自己，想来老了还是有个故乡可回。而这位老妇，对于她来说，她心里的故乡，又究竟该是什么地方呢？清收起了伞，自己却也有些弄不明白了。
然而，却也没什么可悲叹的罢。
“人生终究不过是虚空一场。”清又想起了老人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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