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弋一
1938年3月8日,距离英国承认女性具有选举权,已过去整整20年。
这20年间,自由、平等的思想随着林则徐虎门销烟进入了中国,女性逐渐摆脱了曾作为男性附庸的历史地位,开始在文学、抗日宣讲等方面崭露头角。
这一年的3月8日,萧红跟随陪伴她直至生命尽头的端木蕻良,一起到达了西安。
在这里,萧红与萧军的恋爱关系彻底地画上了句号。
而她和萧军感情的决裂,还要从1936年10月鲁迅去世说起。
01 与君长诀
1936年10月19日,一代文豪、新文学领军人物鲁迅在上海因病去世,轰动国内外。
鲁迅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日本东京。
不通语言的萧红,看着报纸上唯一几个能看懂的中文,意识到扶持她、指点她,如祖父般喜爱她的鲁迅先生去世了。
萧红看着报纸,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她的心瞬间被悲伤占领。泪如雨下。
国内,萧军在上海同许广平、黄源等人一同打理鲁迅的后事,在这段时间内,萧军和黄源的老婆之间产生了暧昧关系。
他们二人知道这种感情是不被允许的,萧军也没想就此与萧红分开,于是,在萧军、黄源妻子共同促使下,萧红回国了。
1937年1月,鲁迅去世后的第三个月,萧红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祭拜鲁迅先生。
许广平、萧红、萧军、海婴于鲁迅墓前我想,世间死了鲁迅,于世界来说,是失去了一代伟人,但对萧红来说,是失去了“第二个祖父”,相当于失去了整个世界最后的温暖。
回国后,萧红了解到萧军与黄源妻子的事,她不说破,但内心终是苦的。
卢沟桥事变后,中国全面抗战开始了。
萧红觉得,失去了鲁迅的中国,更动乱了。
“淞沪会战”爆发后,萧红参加了胡风邀请的商议筹办新文学杂志的集会,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端木蕻良。
一番聊天后,萧红发现自己与端木蕻良在许多文学见解上都非常默契。萧红和端木蕻良都像找到另外知己一样,频频对对方报以肯定的微笑。
8月底,因上海陷落,局势更加动荡,二萧决定一起从上海撤离去武汉。一个月后,端木蕻良联系萧军,前来武汉与二人同住。
萧红与端木蕻良此时,萧军和萧红的政治见解与文学理念都产生了较大分歧,随之而来的是二人间的诸多冲突。
萧红作为无党派人士,不想过于涉及鲜明的政治立场,她只想安心写作。
萧军则认为应当加入抗战队伍,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并公开批评萧红的小说写作没有章法。
端木蕻良与萧红一起探讨大家对她的批评,萧红回答道,大家认为她小说写得不好,不过是因为她没按照大家写作的方式来写,但是她觉得,每个人只要想写,都能写出属于自己的小说。
端木蕻良与萧红的想法不谋而合,二人在心理上更加贴近了。
此时,萧红开始着手创作《呼兰河传》,在这部作品中,充满了对于家乡和童年的怀念,仿佛置身于人生中最温暖的时光里。
《呼兰河传》封皮这时的萧红,已离家六年,终日漂泊与遇人不淑的日子,让她向往曾经厌倦至极的家庭生活。
“艺术是光明正大的隐私”,萧红一如从前般坦率,开始了“回溯式”创作,将对动乱局势的不安,掩藏在呼兰河畔的温情中。
但萧军却对此书内容不屑一顾,他觉得,在当时的局势下,应该创作一些契合时代精神的文章,一部充满爱与温暖的散文体小说是没有价值的。
端木蕻良却一改往日“中立且温和”的立场,支持萧红创作,两人的关系更亲密了。
1938年,二萧与端木蕻良等人受邀去临汾教书,好景不长,因日军迫近临汾,丁玲等人组织所有文人撤离。
但萧军当时执意要留下来打游击,分离的车站,萧红劝萧军要做文人应该做的事。可萧军此时却很坚定地要留下来参与战争。
其实,萧军有这种行为,等于在潜意识里认同自己在文学上已走到天花板,他的天赋不如萧红高。他只是想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英勇。
二萧的感情便如分离的场景一样,就此画上了休止符——萧红勇敢地向前走去,萧军留在原地,却无力挽回。
萧红画像1938年3月8日,已经抵达西安的萧红,知道自己有了萧军的孩子。
她在端木蕻良的陪同下去找医院做流产,但因为当时大家都身处动乱的时代洪流里,医疗条件受到了最大化的限制,萧红堕胎未果。
萧红命运的悲剧色彩就在这里:当她与萧军在一起的时候,她怀着汪恩甲的孩子,可当她与端木在一起的时候,她又怀上了萧军的孩子。
萧红怀着孩子,行走在自身难保的境地里,刻画出了一幅中国近代史被压迫女性反抗未果、深受迫害的图景。
在这样的逆境中,性格温和、内心温柔的端木蕻良一直默默陪在萧红身旁。
一个月后,萧军也辗转来到了西安。他知道萧红已有身孕,有心挽回二人之间的感情。
但对萧红来说,她还想在记忆里保存一点二人难能可贵的美好,也不想把已经支离破碎的感情七拼八凑变得不像样子。
最终,萧红对萧军正式提出了分手,萧军让萧红等孩子生下来再做决定,但萧红去意已决。
几天后,萧红随端木返回武汉。
4月下旬,端木蕻良在武汉给了萧红一个婚礼。
这是萧红一生中的高光时刻,尽管,萧红一生中有那么多爱慕她的男人,但给了萧红一场真正的婚礼的人,只有端木蕻良。
婚后不久,日军逼近武汉。时局当前,因无法同时撤离,贪生怕死的端木蕻良竟丢下萧红独自一人先行前往重庆。
萧红曾写道她从汉口撤离的经历,她挺着大肚子,可怎么都没力气上船,她就那样在已经入秋的武汉、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睡了一夜,她以为她会死,可她最终活了下来。
她在冯乃超夫妇的帮助下上了船,抵达重庆后与端木蕻良团聚。
当时的萧红在重庆,萧红生下了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原本,这个孩子可以成为萧红今后人生中的希望,萧红也没想过丢掉这个孩子,她此刻是渴望家庭温暖的。
但这个孩子在出生当夜就抽风死掉了。
萧红人世间的两个血脉,一个早已不知去向,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就是轰动文坛的著名女作家萧红;另一个却在悲凉的境地下出生,终究是要没有父爱的,但它连拥有母爱的世间也不愿多停留一刻。
他去了。裹挟着生而为人的怨。
1938年,萧红生前的最后三年,她依然是那个,没能享受“三八妇女节”的女性、母亲、女儿、作家。
尽管她拼尽全力与时代做了对抗,但仍败得体无完肤。
那个时代的女性,即便反抗如萧红,也终是没有站起来的。
02 端木蕻良:我愿用一生爱你
萧红终其一生都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写作,她没想参与政治斗争,但却被战争裹挟。
1939年12月,原本为了在四川乐山换取一段宁静岁月的萧红和端木蕻良,因不堪战乱侵扰,最终决定去香港。
1940年,萧红与端木蕻良一同前往尖咀沙避难。
这一年年底,萧红的《呼兰河传》完稿了,但身体却在持续的坐姿中垮了下去。
萧红患上痔疮。
住院后,萧红又被查出肺结核,不久后,端木蕻良丢下了萧红,独自一人去了新加坡。
电影黄金时代还原:萧红、端木在医院此时,留在萧红身边的只有他们共同的好友骆宾基。
萧红重病期间,在病榻上回忆自己的一生,还提到自己要回到呼兰县去,去跟自己的父亲认错,去与自己的父亲讲和。但她不知到,她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18天后,端木蕻良回到了萧红身旁,他说自己是去萧红筹借医疗费用,但最终一无所获。
香港沦陷后,萧红只能靠端木蕻良和骆宾基抬着担架各处逃难。萧红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急于好起来。
1941年1月13日,萧红被误诊为喉瘤,需要尽快动手术。
这遭到了端木蕻良的坚决反对,因为端木蕻良深知,一个身患肺结核的人,气管一旦切开是不容易愈合的。他自己的哥哥就因此在病榻上躺了8年。
但倔强如萧红,她只想要快一点站起来走路,最终决定动手术。
手术结束后,大家才知道萧红被误诊了,此时的萧红,已极度虚弱,再也不能说话了。
她在病榻上异常痛苦,端木就亲自用吸管为她吸血痰。骆宾基在一旁看着,深受感动的同时更明白,自己永远不能如端木蕻良那样爱萧红。
萧红死前,将《生死场》的版权留给了萧军,将《呼兰河传》的版权留给了骆宾基。而留给端木蕻良的,只有自己的一缕头发。
这缕头发被端木蕻良保存了50年,不仅如此,端木蕻良也为萧红20年未娶。
萧红在呼兰县的白玉石冢如今,在萧红呼兰县的白玉石冢里,埋葬着这缕历经沧桑才回到家乡的头发。
萧红的一生,写过许多爱,也写过许多恨,但她的作品,写得最多的是苍凉。
她写北方的寒冷写得那么透彻:她写呼兰河的地被冻裂了;卖馒头的老人在地上走着走着,鞋底就被沾满了厚厚的冰碴,他摔倒了;写用好几匹马拉着的马车,渐渐地马竟跑出了热气。
她的一生底色是悲凉的,除了曾给过她爱和温暖的祖父与鲁迅外,剩下的,她深爱的人,都与她分别了,深爱她的人,也没能等到她康复。
她带着对家乡与父母无尽的思念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离开世界时,留下了只写了七章的《马伯乐》,如同她未曾书写完的人生。
萧红变成天边的一抹战火,变成一群前赴后继的青年,永远挂在了中国近代文学史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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