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总记得《追梦环游记》里的温情美好,虽与死亡相关,更多的是爱与感动。而且墨西哥亡灵节作为祭奠先人的节日一点也不沉重。反而当地人用欢快的氛围迎接那些逝去灵魂的重回人间和亲友相聚,起舞放歌纵情彻夜狂欢。
而我们的清明节即便享受着法定假日,踏青郊游,放着风筝,抑或吃着青团子茶叶蛋。心里也总带那么点儿凉飕飕的疙瘩。
我的外婆是中风过世的,多年的顽疾,是在所有人的心理准备里。弥留之际已慢慢模糊掉意识,转而离世时已不认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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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以为单方面的告别,可以略微轻松些。其实并不是。在世的人承担了更多的愧怍。回忆像一场海啸,却总想着,若得机会翻盘再来一回。
是啊,我们没有好好告别过。大抵就是仿佛捧着一具苍老的孩童。而他已是回到初时的懵然。
二十几年前,我初生时,她并不知晓。我母亲孝顺,生完一切平安后才告诉她。
不识字的外婆,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里,带着红糖,鸡蛋,拎着鲜活的鸡鸭,一个人坐火车来杭州。千里迢迢 来迎接我的生。
如今,我们千里迢迢,来把她变回孩童。
我一赶到,眼泪已刷刷流下来。我的舅妈一把拉住我,一边给我的头顶,手臂绑好白带。一边说,慢慢地哭,哭的日头还长着呢。
所有平常疏于联络的亲戚都汇聚在一起。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也未曾见过的远方亲戚。我对他们来说,亦是“疏于联络”中的一份子。而唯一认得所有,可以说上话的的外婆,安安静静地躺在了插着电的水晶棺里。
外婆的颧骨处涂了淡淡的胭脂,面容很安详。周遭摆满了鲜花。
家乡的习俗里,纸钱和香火是三日连着不能断的,死者的身旁得有至亲的人陪着。不然亡灵会走的不安心。
于是直系亲属轮流守着夜,照看来往吊唁的宾客。点烟,倒茶,安抚,拥抱。
痛哭流涕这种情绪亦是需要时机的,是只有那些天里,才有资格流下充沛畅快的泪水。所有情谊得以无限的绵长,收尾尘世最后细细末末的牵连。
然后从此别过,以后只得是缅怀与纪念。这应便是葬礼的仪式感了吧。
大抵对中国人来说,死亡永远是禁忌沉重的事情。是永远无法放在台面来清谈的。对待死亡,它适合欲言又止,适合眼睛蒙着水汽,适合讳莫如深,适合不会继续发酵的方式吧。
藏得深些,严实些,才好。
大抵是外婆这个角色,从来就有着温度。
尤其对远嫁的母亲来说,谈起来便是浓浓的乡愁。
外婆于我而言,是童年里断断续续的穿插,逢年过节才可以见到的角色。
是关于山间烂漫的花草野果,关于一年两次的寒暑假,夜晚抬头看数不清的星星。水仙花浸染在指甲上的紫红色泽。传说着鬼怪的水库等等的记忆。
年幼的我,还贪恋着那一篮子一篮子的本鸡蛋,煮出来的鸡蛋黄不同于杭州的,格外的黄澄澄,味道深浓。以及肉质细嫩的家养土鸡,有时我能吃下两只腿都不嫌多。
后来长大些了,外婆来杭州看我 。我们一起去超市。她不会坐电动扶梯。非常害怕。尤其是上与下的档儿,都要用力将我一拽。我那时心里没由来的心生嫌恶。偷偷跑走。只剩下外婆无措的在电梯上。
而后在超市里,她说想吃什么自己拿。我拿了一份德芙的脆香米巧克力,她看到了又拿了两包放进篮子里。
成年后我茹素更多,我们回去,她照旧大清早赶着市集买来正宗的土鸡,我已经过了幼童迷恋食物的年纪,我不忍,结果她趁我去溪边玩耍,偷偷把鸡杀了。
我回来看鸡不在了,便哭闹,自己一个人跑到马路边要拦巴士回杭州。
事后,她很愧疚。那只鸡,最后也没有吃。
我以为的慈悲心,却是对另一个人的残忍。
最后一天,在殡仪馆里,我们围着外婆的尸体走一圈进行最后的仪式感,所有人的情绪调至最高点。
也不过倏忽。
从窗口出来时,已是一抔松散的骨灰,还有一些未成灰状的人大块骨骼。置在小小的一方盒子里交给舅舅的手里。
再也没有更真切的失去了。
丧礼的尾声,我们收拾完外婆的衣物替她烧去。几床旧被褥,与一些冬天的花棉袄,几件夏天的开衫背心。都还带着外婆身上熟悉的气味。
寥寥数物在熊熊烈火里很快染为灰烬。仿佛烧去了她与尘世最后一丝真切。
我回头看,身后的夜啊,那么深,那么长,如墨一般。
临走时,我带走了外婆生前的一枚耳圈。简单的小环。表面已有些磨损。
小时候我总老担心它会不会把外婆的耳朵给拉断了,记忆里它总把外婆耳洞的形状扯的很长很奇怪。
从前仗着多念了些书,觉得生死不过浅薄之事,肉体更不过臭皮囊。而后才发觉 没这副皮囊,没有血,没有肉。我要那些空荡荡的风,作什么用。
我只知我再也吃不到外婆专门为我杀的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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