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小时,森科的外公就赶到办公室来了。这个时候,晕迷的森科已经缓和过来。他外公仍然决定带他回家治疗。
他们住在下两镇东河街,我说,我父亲也住在那儿呢。
老人声音陡地增大,责怪我:“怎么不认识呢?三十多年的朋友了。我们经常在一起下棋。”同事们都笑话我。
“我在神潭小学做过木活。杨谦当校长呢,那时我就认识你父亲了。”
那个时候,我在神潭小学读书。在学校侧门走廊旁边,有一间教室就是木工房。木工房门口偶尔会溢出一些干净的木推花,我捡过一方光滑细腻的小木块,还在上面小心地染过几滴蓝色间杂红色的墨水。
那时候,威严的杨校长让我敬而远之。他住在校门上的二楼会议室的隔壁,小女儿跟他住。有一周末下午,替父亲交一张请假条,我非常艰难地走到那里,递给他就跑了。杨校长国字脸,头发向后梳,说话掷地有声,老师们都很尊重他。
“杨校长去世五年了。”森科的外公说。
“不对哦,我前两年还在城里遇到他呐。”我是在平桥上遇到他的。他缓缓向前走着,夕阳将也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我高声喊他,他转过身来,紧握着我的手,冰凉但有力。老校长还记得我,和蔼可亲,他问我父亲的情况。我夸赞说他身体硬朗,他高兴地笑。
“我老家与他家都一个村,怎么会记错?”
——可我明明记得的那个下午,那几声老校长的愉快的笑,竟然是五年前的事!
“杨校长的小女儿在四小教书。”
我知道杨校长的小女儿的名字,琅琅上口,有典故。我不认识她,但我认识她二哥。她二哥教我用粉笔在土墙上写潦草的连体字,我们在靠花圃的那堵土墙上练习。他示范我观察,写他的名字“学兵”也写我的名字。有一年我返回神潭小学时,见那几行字还在,已经很模糊。那时我已在读高中了。再后来,那间学校被完全推翻,几栋贴了白色瓷砖的小楼房立在那儿,与其它地方的学校一模一样了。
小学校园里有几棵梧桐树,老师们经常聚在那儿休息。那时,住在神潭街道的红章每天经过那儿到教室去。我不明白,她怎么不害怕那么多的老师呢?红章有一次猛的转过身去,刚洗过的头发拂过了我的脸。我与她同桌,她真是一个漂亮又泼辣的姑娘。
鹅卵石垒就的花圃里种了月季。年轻高挑的赵老师教我们唱歌:“月季月季,盛开的月季,啊赞美你。”赵老师身材苗条,穿长长的白色花裙子,专心拉着风琴。她来自重庆,说悦耳的普通话。我们都喜欢她。
赵老师后来在县城二小教书,她的女儿亚男又成了我的学生,亚男也是一个苗条的姑娘。赵老师的先生因为一次严重的车祸去世,赵老师一下就苍老了许多。现在,赵老师老家重庆生活,也许我不能再见到她了。
那间学校是由从前的禹王宫改建的,中有一天井,从天井上七八步石阶就是大厅。
在大厅里,我们表演过舞蹈节目。我从帷幕旁钻出来,带着四个化妆的小伙伴又跳又比划,机械的比划里,我把一个动作方向弄反了。也许所有观众都发现了,也许只有杨校长发现了,总之,只有我一个人出了差错。节目结束,我跑回父亲宿舍伏在床上大声痛哭。父亲笑着安慰我,我觉得他也在嘲笑我。
有一天,在天井的台阶上,我们站成三排,杨校长给大家分发奖品,每人一支钢笔。
发给我的那支钢笔我不喜欢,是紫色笔杆。发完奖品,老师们走到我们前边坐下照相。我在第一排正中,我的前边坐的就是杨校长。杨校长端正地坐着,微微笑着。他后面是我胖胖的脸,我没有笑颜,可能是那不喜欢的紫色钢笔沉在心底里了。那张黑白照以前一直压在父亲办公桌的玻璃下面。
神潭小学现在不叫这个名字了。从神潭小学大门出去向下,很长很长的石阶通向街道,街道外碧绿的神潭河水缓缓流淌,流着流着,那河边的故事就呈现出遥远而陈旧的颜色。一切都变了,老了,回不去了。啊,那些流光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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