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灰蒙蒙的天空中,雨下得又细又冷。赶路的行人亦步亦趋,神情凄迷,烦闷不乐。他们向当地人询问哪里可以买酒浇愁?牧童笑而不答,只缓缓伸手指向远处的杏花村。
晚唐的大诗人杜牧这首《清明》,借潇潇雨景写出了羁旅行人不能与家人团聚,漂泊无依的凄苦。可实际上,这首诗写的不仅仅是行人的旅途寂寞,更是杜牧自己的人生逆旅。
每到清明节,大家都会想起这首诗说杜牧“人生逆旅”,估计很多人不会同意。毕竟杜牧26岁就高中进士,大半辈子都是养尊处优的官员。而且,他任职之处大多在江浙等富庶地区,不像苏东坡动不动就被弄到偏远地带。
而杜牧本人,看起来也活得潇洒自在。他是风月场的常客,写下的诗句多以风流著称。
所以,在我们很多人看来,他就是活脱脱一个人生赢家。哪来的愁苦,怕不是无病呻吟吧!
《夜泊秦淮》中,杜牧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实际上他就是“商女”的常客用一般人的眼光看,杜牧确实是人生赢家,可心中的苦闷只有诗人自己懂得。杜牧写这诗时,已经42岁了。虽不算高龄,但常年醉生梦死的生活已将他“掏空”,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再加上心底还有东西放不下,所以这首诗中并没有他盛年时的风月之气,而是尽显伤感。
那让42岁的杜牧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呢?
让他放不下的,不是伴随其一生的诗词和风月,而是年轻时指点江山的未酬壮志。
杜牧在青少年时期展现了极高的政治军事才能
杜牧出身名门,年纪轻轻就展现了极高的政治军事才能。杜牧的家族被称为“京兆杜氏”,是长安有名门的望族,出了许多高官名士。比如开国名相杜如晦、大文豪杜甫等等。杜牧的爷爷杜佑也曾当过宰相,是著名的政治家和史学家。他的父亲也在朝为官,可以说家底非常深厚,家学源远流长。
杜牧曾经专门在诗中自吹家境:“我家公相家,剑佩尝丁当。旧第开朱门,长安城中央”(《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我家乃是京城户口,文武兴盛,地位崇高,可见其家境多么煊赫。
唐朝开国名臣杜如晦,是杜牧祖先优越的家庭给了杜牧最好的滋养,他自己也十分聪慧,十几岁就博经通史,尤其擅长兵法韬略,且常有独到见解。杜牧在20多岁就为《孙子兵法》作注十三篇。要知道,曹操打了半辈子仗才敢为《孙子兵法》注释,而杜牧仅读了2年多就完成了。而且,这些批注后来也受到军事界认可,被列为注解《孙子兵法》权威之一。
还有,举世闻名的《阿房宫赋》是杜牧在23岁时写的。这篇文章不仅文采了得,杜牧更借着阿房宫的历史兴衰,道出了自己对晚唐藩镇割据的政见。可见年轻的杜牧不只能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还有经天纬地的豪情壮志。
文采飞扬的《阿房宫赋》所以,也难怪杜牧敢写诗嘲笑周瑜用兵托大:“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赤壁》)。言下之意,这周瑜用兵不过尔尔,若是没了东风,赤壁的战果便是另一番景象。笑完了周瑜还不够,他还顺带议论一下项羽:“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题乌江亭》)。项羽宁折不弯,一刎成就霸王威名,但杜牧却有不同意见,认为胜败乃兵家常事,小不忍则吃大亏,可见杜牧的认知角度与层次与常人大有不同。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会觉得:说来说去,这杜牧骨子里还是个文人,什么兵法韬略仍是摇笔杆子,算不得真刀真枪。
但实际上,杜牧还真参与过军事行动。唐武宗年间,一位藩镇军阀谋反,朝廷正为之头疼。杜牧便向当时的宰相李德裕献策,建议奇袭叛军。杜牧的建议操作性非常强,细致到了调动的兵种和数量,“精甲兵五千,弓弩手二千”。朝廷采纳杜牧之计,果然平定这场藩乱。
三个原因,让杜牧始终远离权力核心,不得重用
既然杜牧如此文韬武略,为什么一生都得不到重用呢?
第一个原因,是“拼爹”得来的功名。
杜牧自高中进士,身边就充满争议。因为他的进士不是考的,而是通过“干谒”,也就是求官得来的。杜牧祖上出过宰相,爷爷又是宰相,父亲也在朝为官,是个彻头彻尾的“官N代”。我们前面提到的《阿房宫赋》虽写得好,实际上是一篇“干谒文”。
家里为了给杜牧求个功名,找到当时的太学博士(类似现在的院士),把文章推荐给了主考官。加之杜牧自身实力,主考官一看文章便连连叫好,甚至想让他当状元。可没想到状元已有了人选,因此便作罢成了进士。“官N代”加上“走后门”,一直让杜牧备受质疑。这也很正常,现在谁靠“拼爹”谋点利益,也会被人诟病,痛恨。
一拼爹,再有才华也被人诟病。
杜牧的文人性情,是让他不得重要的第二个原因。
杜牧其人,经常流连风月,写过不少香艳之作。对唐朝文人来说,狎妓是常见的娱乐活动,杜牧不仅沉迷于此,还“颇有建树”。杜牧曾在扬州为官十年,写下《遣怀》:“十年一觉扬州梦,博得青楼薄幸名。”
这还不算,杜牧在湖州为官期间,甚至举办过一场“群芳会”,把全湖州的名妓都放在一起争妍斗艳,供人评比欣赏,俨然是花丛中的“急先锋”。就连与他并称“小李杜”的李商隐也只能写诗:“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即杜牧)”(《杜司勋》),表示自叹不如。这些风流名声几乎伴随了杜牧一生,当时人都觉得他太过于性情,不稳重,不适合当官。
杜牧在《遣怀》中,称自己“赢得了青楼薄幸名”杜牧不得重用的第三个原因,就是不懂站队。
唐朝末年,朝廷爆发了“牛李党争”。一方是杜牧曾帮助过的李德裕,一方是牛僧孺。按道理来说,杜牧和李党更“亲近”,应该通过这条通道往上走。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牛僧孺也十分欣赏杜牧的才能,专门给他写了一封信请他辅佐。结果杜牧想也没想,就跑过去给牛僧孺当了幕僚。结果弄得两头不讨好,李党觉得杜牧是个叛徒,不能重用;牛党觉得杜牧和李党藕断丝连,也不重用。
结果双方达成个共识:你杜牧才华是有的,我们承认;不过,官还是不要当得太大好。在古代官场,忠诚一直被放在第一位,没有“大腿”提携,这相当于政治生涯划上了句号。
因为上面这三点原因,杜牧虽然出身显贵,文采风流,且有将帅之才,但终其一生都郁郁不得志。
杜牧没当大官,却保住了文心,也算值得不过,值得敬佩的是,杜牧到底保住了文人的原心。纵然不受重用,他也没有像很多文官那样去巴结奉承,靠钻营上位。他只是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节奏,流连风月,在声色犬马的精神世界中寻找自己,将诸多思考和体验都诉诸笔端文字,留下了诸多千古流传的好诗。
但也正是这“文人之心”,使得杜牧的军事天才一直被“诗人光环”所掩盖。人们更愿意认可作为文人的杜牧,而无视他的政治军事才能。
晚年的杜牧连墓志铭都提前为自己写好,更把他之前的作品一一焚毁,仅留下了为《孙子兵法》作下的十三篇批注。
再看回这首《清明》:似云似雾的昏暗天空,夹杂着如丝细雨。在那个情场风流却人生失意的中年,杜牧究竟是在为旅人漂泊而伤怀,还是在感慨自己的报国无门?
看似一世贵公子,实是千古伤心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