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魔记

作者: 桂岩书斋 | 来源:发表于2015-02-07 18:16 被阅读77次

佛在经中说,末法将尽、法将灭时,《楞严经》最先灭。因为《楞严经》乃是诸魔之克星,破魔之法宝,若有本经驻世,则正法得住持世间,佛弟子修行有所依恃,邪魔即不能得逞。然而本经若灭,魔力即无有能制者,魔事猖獗,众生修行即罕能不堕魔数者。因此,为佛弟子,应善护正法,勿谤此经,共同宣扬此法门,则自他于菩提道深种善根因缘,速修无上。回溯千年,佛魔之辩,消长随化。佛家破魔之法,无出《楞严经》之右者。此经以破魔始,以破魔终。然则佛魔之间,一纸之隔,一念之差,佛自魔腹而生,魔乃心生,破魔之道,当破于心。心魔既毁,则外魔不复存焉。不存佛心而妄自以一经之说破万世诸魔,实为大愚。

今日我要讲述的,乃是去今八百余年的一桩破魔旧事。

话说中国之地,南水北旱,黄发幼齿之童亦人尽皆知。南方之水,以江水为第一,故言江水汇百川而东入海。溯水之源,发于西域高原雪山,故亦有通天之说。巍巍雪山,万年之冰,千年之雪,滴水穿石而汇积成河,奔腾向东,出巴蜀,经云贵,过湘楚,泽江南沃土,润苏浙膏黍,绵延之地以万里计,养育之民以十亿数。古语云:飞龙在云,非聚百兽之威无以成形;长江在野,非有万溪之水无以成势。江水过湘楚之地,古有云梦泽之说。出云梦泽,则过浔阳江口,乃是一壶形大湖,叫鄱阳湖。鄱阳湖之水,乃源于赣江,赣江主支,乃是起于南岭十万大山之中的章贡二水。南岭之说,实为概称。南方多丘陵地貌,虽不似北方群山万壑险峻,却是起伏不定,又多雨水灌溉,水道纵横,物种万千。由于气候湿热,多瘴气怪兽,少有人烟,国中之人鲜有踏足。及至东晋以后,胡人入主中原,朝廷贵族衣冠南渡,这才有了长足的开化。

赣江之颈,有一支流曰蜀江,蜀江源自于罗霄山脉脚下的若耶溪,长不足千里而已。蜀江所过之处,当时称为筠州府,治所在凤仪县,这蜀江就穿凤仪县城而过。江之阳面有一处小山,现今称大愚岭,当年叫竹岭,因为山上多筠竹而得名。竹岭上有一座寺,唤作“真如寺”。寺庙不大,一座宝殿,几处僧房,数倾田地而已,寺中僧人最多时也仅有数十人。这本是南方最常见的一座普通寺庙,却因为来了几个人而天下闻名,后来更因为一个传闻,而引来了一场大灾。

北宋元丰七年时,苏轼苏辙二人曾同游此处,并赋诗《真如寺》留念,此寺得以闻名。而后在南宋庆元元年,大府寺丞吕祖俭因得罪宰相韩佗胄被贬,移居寺中,并命丧于此,葬于寺后,墓称“吕公堆”。后来坊间不知从何时起,便传闻这吕祖俭当年与一黄眉僧人交好,黄眉僧人临死之时,交给吕祖俭一条白绢,此绢便是当年《楞严经》的译主般刺密谛大师藏于右肩,于唐中宗神龙元年将被王家视为珍宝,禁止传出的楞严经传至中土所用。话说般刺密谛传经之后,回国之前曾对人言此绢中除经文之外,还隐藏着一门名叫“金刚破魔十法”的绝顶武功。此功法毁天坼地,专为护经降魔所用,实非凡尘之术。传闻一出,天下武林之人蠢蠢欲动,或明或暗,妄图来寺中一窥真假,数十年来,寺中鸡犬不宁,每一块砖石,每一片草瓦都被翻过,秘籍却从未被发现,寺中僧人却或死或散,真如寺也逐渐衰败。后世有一叫陆游的诗人也曾路过此处,听闻此事,随手在院墙前题下诗句:

“二苏梦后堂名幻,一吕灵前墓碣长。苫卜茶艾知有生,行人莫便吊凄凉。”

陆游所到之时,真如寺已经衰败多年,秘籍之说早已鲜有人提,寺中也仅有一个老僧。老僧须发花白,不知其年岁几何,脸型消瘦,颧骨很高,一双手节骨粗大,有如枯木一般,四下的山民都称他为“一心师父”。寺庙虽败,佛相尚存,真如寺方圆数十里的山民逢初一十五,都来庙中烧香进佛,间或有一两家稍微虔诚点的香客施点钱财,老僧也不另眼相待,只待初一十五之日,早早打开山门迎接香客。

这一日三月初一,老僧开门迎客,眼见门前一团棉絮包袱,打开一看,竟是一个刚出生的男婴,男婴脸色惨白,口唇发紫,胸口隐约透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掌印,眼见只有半口气了。时值天色尚早,上山进佛的香客们尚且在远处人影绰绰,四下也不见有人。老僧忙将婴儿抱回寺中,这一日中不知问过多少香客,都说不曾知道周围有哪户人家丢了孩子。待到太阳西下,香客们都散去,老僧一声佛号,叹了句:“阿弥陀佛,一切皆是缘法。”自此,将此子收入寺中好生抚养。不知是这孩子命大还是本身与佛祖有缘,经过老僧的抚养,孩子脸上渐渐有了起色,居然活了过来。待到四五年后,老僧给孩子剃度,真正收入佛门,法号 “承心”,自此这一老一少守着偌大的真如寺,长灯青卷,年复一年。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十五年后。当年的男婴已成为一名少年和尚,当年的老僧更加苍老了。

这日掌灯时分,天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风吹动着禅房外的筠竹沙沙作响,屋檐的雨珠滴滴的溅落在泥土中,冲出一条浅浅的泥沟。西禅房内,一盏豆粒大小的油灯闪着一星微光。油灯下,摊着一卷旧黄的经书,一旁,少年和尚承心正闭目诵经:

“尔时,世尊开示阿难,及诸大众,欲令心入无生法忍,于狮子座,摩阿难顶,而告之言:如来常说,诸法所生,惟心所现,一切因果,世界微尘,因心成体。阿难,若诸世界,一切所有,其中乃至草叶缕结,诘其根元,咸有体性,纵令虚空,亦有名貌,何况……何况……”

“何况清净妙净明心。性一切心。而自无体。若汝执吝。分别觉观。所了知性。必为心者。此心即应离诸一切。色香味触。诸尘事业。别有全性。如汝今者。承听我法。此则因声而有分别。纵灭一切见闻觉知。内守幽闲。犹为法尘分别影事。我非敕汝。执为非心。但汝于心。微细揣摩。若离前尘有分别性。即真汝心。若分别性。离尘无体。斯则前尘分别影事。尘非常住。若变灭时。此心则同龟毛兔角。则汝法身同于断灭。其谁修证。无生法忍。”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轻巧明快,甜美可人,将承心所背不过去的经文承接了去。

承心大喜,正待往下背诵,这才回过神来,疑惑的看着窗外。

“笃笃笃……”窗外传来轻轻的扣窗声。“小和尚,小和尚,快开门啊,你想冷死姐姐么?”

承心认出声音,慌忙取下门栓,门“吱呀”一下便开了。

一阵凉风吹入,湿气飘入房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跳进禅房,把小和尚吓一大跳:“莫小施主,你……你……怎么还没下山,师父他……”

只见小姑娘身穿着蓝色粗布上衣,碎花下裳,绾着少女的髻冠,弯眉细眼,尖鼻丹唇,虽是农家丫头装扮,却是挡不住的伶俐可爱。可能是在外头着了些雨露,身上单衣被水浇湿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娇小可人的身材。小和尚虽居于寺中,不问世事,对这男女之事自是无从知晓,可眼见的男女香客出入,又兼人之本性,非礼勿视之大纬还是知道的。眼见这幅景象,佛心一动,忙将眼睛转过,心中连连念了几声佛。

这小姑娘倒是有几分乡下姑娘一般泼辣洒脱。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假嗔道:“小和尚,又不听姐姐话了。不是告诉过你吗,只要你师父不在,就不要叫我什么莫小施主了,叫姐姐,快点,叫姐姐。放心吧,我刚才去东禅房看过了,你师父已经睡着了。”一般调皮一点的小姑娘最喜欢逗老实巴交的东西玩,比如说山上的兔子,乡下的小狗,或者是一向对她俯首帖耳的承心小和尚。

原来这个姑娘是山下小孤村莫大的闺女,年方十五,饶的是青春烂漫的年纪。这莫大是远近有名的老实人,前些年一直在外头流浪乞讨,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人,只知道后来流落到小孤村,被一对六十多岁无儿无女的老两口收了当干儿子,这才在小孤村住下,给养父母养老送终。莫大老实巴交的性格经常受人欺负,到四十多岁才娶了一个流落到此地的疯女人为妻,半年便生下一个女儿,小名叫做小米,村里人也叫她米丫头。这孩子也是可怜,她那疯娘刚生下她不多久便死了,只留下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莫大自己不信佛,却感谢佛祖庇佑他老来得女,自小便打发小米上山拜佛进香,一来二去,便跟这庙中的小和尚相熟。恰好二人年岁相仿,自是无话不说,小米姑娘闲来无事,便常上山来找小和尚玩耍,或抱怨家长里短,或埋怨父亲太老实,又被谁欺负了,小和尚便用师父传授的经文帮其开解,间或教她一两篇背熟的经文。小时还好,众人见二人青梅竹马,最多玩笑几句,这几年眼见的二人都大了些,一些有损佛家脸面的闲话倒是多了起来。虽不曾有人在老和尚面前直说,却也是看在眼里,于是就借着给小和尚讲解经文是引经据典的说了几句。小和尚心地单纯,对师父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却又推脱不了自小的玩伴的招呼,心下也是矛盾。

这天恰好又是进香之日,小姑娘前几日随父亲去凤仪县城卖菜,父亲心情大好,扯了半尺红头绳给她,心下高兴,正准备给小和尚看看,没成想在庙中转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影,于是便坐在庙中墙角下等他,兴许是转累了,迷迷糊糊间竟睡着了,直到方才被雨水浇醒,见天色已晚,担心山下的父亲挂念,正准备摸黑下山,路过禅房时发现小和尚房中有诵经声,这才溜了过来。

“小米施……姐姐,你怎么还没下山啊。”

“哼,还说我。你今天一天跑哪去了,是不是故意躲着我。”莫小米假装生气。

“没……没……没有。我……我一直在房中诵经啊,哪都没去。”小和尚连忙否认。他一直呆在房中不假,却是在莫小米找来时,故意躲在角落,心下觉得有些对不起友人,但一想到师父的教诲,心里很是矛盾。

莫小米虽说大大咧咧,却也是知道四下的不少闲话,也不挑明。“小和尚,你这有干净的衣服么?我这衣服都湿透了,怎么穿啊。”

小和尚心中又是一动,忙取出几件自己平日里舍不得穿的半旧僧衣。小米接过僧衣,脸上一红,咬着嘴唇说:“小和尚,转过身去,偷看姐姐换衣服,要长针眼的。”

小和尚忙起身,准备出门去。

“哎,外面下那么大雨,你出去干嘛?”

“我……”

“你……”莫小米轻声说:“你就呆在房间吧,转过身去就行,我相信你。”这后半句几乎轻至耳语了。

小和尚忙远远背身立着,低头闭目,轻声念佛。身后传来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平日里念的很熟的佛经此时念的丢三落四的。

“啪。”左肩被一双手轻轻拍了一下,只听见一声轻语:“好了。傻和尚,转过身来吧。”和尚转过身去,只见眼前这位施主眉目清秀,宽大的僧袍把少女完美的身材包裹的严严实实,湿漉漉的头发用一条鲜艳的红绳绾在脑后,却又是一番可爱之景。或许是发觉自己颇有冒犯了,他连忙低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少女“噗嗤”一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和尚的光头:“真是个呆子。”和尚离她很近,只感觉一股清香飘来,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心底传出。刚才那一点,柔夷轻触,只觉得全身一阵酥麻,恨不得当场为这个姑娘死去。

“天已经黑了,山路又那么难走,要不,我今天就睡在你这儿吧。”

“啊?”和尚一阵错愕。

“啊什么啊,我是你姐姐,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呢,我睡床上,你就趴在桌子上吧。不许你靠近床半步,否则……看了怎么收拾你。”说着鼓起腮帮,佯装生气。说着跳上床去,也不脱衣服,掀起被子便把整个身子连这脑袋全遮住了。

小和尚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踌躇间见床上一人早无生息,兴许都睡着了,便坐在桌前,对着灯下的经文,在心底默诵。

窗外的雨下着,灯焰晃晃悠悠的跳动。二人心中各自想着心事,最后也不知怎么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尚未分明,小和尚便听到寺门外吵闹不堪,又是一阵急促拍打着山门的声音。他赶忙起身去开门,竟忘了自己的床上还躺着一位女施主。寺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里长带着数十个村民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外,里长身后一个老汉缩着脑袋,畏畏缩缩的朝寺内探头探脑,正是莫小米的父亲莫大。

“先抓住小的,别让他跑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里长一比眼神,两个庄稼汉冲了上来,一根草绳困猪一般把承心捆了个严严实实。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这是干嘛。”一声佛号,老和尚一心立在殿前,双手合十,法相庄严,端的是众人怒火冲天,此刻却也无人上前。

“老和尚,别以为装成这样我就怕了你,告诉你,赶紧把莫大家的丫头交出来,否则的话,就别怪这乡里乡亲的不讲情面。”里长一瞧这阵势,料想是个出头的好机会,拍拍手上前喝道。本来莫大昨日见小米大清早就去进香,迟迟未归,心里有些担心,但又想到这丫头向来贪玩,也就没大放在心上,照旧去劳作,可直到晚上,仍不见归来,这才有些担心,便去里长家报告,想央求里长找些村民去山里找找。这里长平日里在乡下作威作福惯了,素来瞧不上这父女俩,本来不想管这事,但听说姑娘是去上香走丢了,想到前几天上山跟老和尚要庙里的几块田地未果,心念一转,有了个主意。他先安慰莫大不必担心,又说天色已晚,又下了雨,山上路滑不安全,明日一早再召集人去找。莫大本就没啥主意,既然里长如此说了,也只好答应。第二天一大早,里长便召集了数十个汉子,将莫大的丫头在寺庙中丢失一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众人听说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僧人居然做出如此之事,群情激奋,吵闹着上山来要人。

“善哉,善哉,本寺人烟凋敝,唯有我师徒二人,哪有什么丫头,恐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哼,说的好听。我看就是你们这师徒二人见莫家丫头模样长得俊俏,趁他进香之时心生歹念,将她掳了去,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恐怕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这么被你们这一老一少……啧啧啧……”说着,满脸横肉的脸上露出一阵淫笑。

“放……肆!”一心老和尚本是修佛多年,如今听说里长诬陷好人,又当着佛祖的面说这等淫词秽语,一张枯木脸上气的煞白:“阿弥陀佛,里长大人在佛门清净之地说这等污秽之言,就不怕佛祖怪罪吗?”

“哼,你一个和尚都敢在佛祖面前做那等事了,我凭什么连说都不能说。”

“你……”老和尚伸手一指,气的哑口无言,半饷才说:“我说这寺中没有什么姑娘,你们若是不信,那就搜一下好了,只怕佛祖面前……”

“师父,小米施主她在我的房中……”小和尚刚开始听到众人来寻人,心里便知不妙,后来又见师父叫他们自己去搜,不想竟脱口而出。

“爹爹,你们这是在干嘛?”一阵声音从西禅房门口传来。莫小米穿着一身僧衣,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

这一下,人群中炸开了锅。老和尚一指承心:“孽障,孽障!”说着,举手要打。

大殿之上,佛祖面前,小和尚和莫小米跪在地上。老和尚双手合十立在一旁,神行憔悴。里长叉着腿靠着香案,一副得意:“说说吧,这事该怎么办。”

“我说了,小米施主是来避雨的,我跟她……”

“闭嘴。避雨能避到床上去?能当着你宽衣解带?那她怎么不到我家去避雨偏偏要溜到你一个小和尚的禅房里?哼……”

“我……”

“我什么我,我看要么就是你这个小和尚凡心不死,引诱人家黄花大闺女,要么就是这丫头看上了你这个和尚,故意勾引……嘿嘿……”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和尚又是一声长叹。

“我就勾引他怎么了。”突然,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莫小米占了起来,拽着小和尚的僧袍将他拉起来:“大不了让他还俗,我再嫁给他就是了。”

一语而出,四下一片喧哗。

也是,男未娶女未嫁,二人无非是情窦初开,相互爱慕,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既然和尚不能嫁娶,大不了还俗罢了。

“承心,你愿意还俗娶我么?”说着,小米脉脉的看着小和尚,轻轻的拽了拽他的僧衣。

承心此时心里很是矛盾。他自小长于寺中,对男欢女爱一无所知,如今贸然要他还俗娶自小青梅竹马的小米姐姐,当真有些不安,再倘若如此,那师父他老人家。可是小米呢?今日之事,她名声已毁,如非如此,恐怕今后无人会娶她了,那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百种念头在他心中缠斗。他一向对师父的话言听计从,此时,也不由的抬头看向师父。

老和尚双目一闭,长叹一声,说:“十五年前,老衲在寺门前将你抱回,彼时你不知被哪个贼人打了一掌,气息奄奄,好在佛祖庇护,捡回一条性命。老衲是见你与佛祖有缘,才将你剃度收入门下,岂不知今日……哎,一切有为法,皆是尘土,皆是尘土。随你去吧。”说着,竟踉踉跄跄的离开大殿,走远了。

见老和尚离去,众人面面相觑。小米拉着承心的手,说:“小和尚,你师父都同意了。”

承心双唇紧闭,不发一言。

里长此时也是讨了个没去,随口问道:“莫大,你说说吧,自个儿的闺女。”

那莫大也是老实:“既然大家都没啥说的,那……那就让这小和尚还俗吧。”

“不!”突然,小和尚吐出一个字。“师父养育了我十五年,我绝不弃他而去。小米施主,你……”说着,他似乎是下定决心:“你快随你父亲下山去吧。”

他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好小子,糟蹋了人家闺女你说不要就不要啊,这都这样了人家闺女还怎么嫁人,你这不是坑人家一辈子吗?看来今天不给你点教训……”说着,一帮人涌上前来似乎是要动手。

“住手。”莫小米大喝一声,泪水随声而下,她盯着承心的眼睛,说:“你真的决定了吗?”

“阿弥陀佛,女施主这就下山去吧。”说着,承心立了起来,低头再也不语。

“好。”小米咬着嘴唇,硬生生吐出一个字,转身便走。

“这,这个……”莫大急得团团转,冲里长说:“您看这……”

“走走走,哎……人家苦主都跑了,咱还呆在这庙里等着吃斋啊,散了散了。”他挥了挥手:“莫大,别忘了昨晚你答应的那十只鸡啊。”

说话间,一干人竟散的干干净净,唯留下一个十五岁的小和尚低着头,默然诵经。

一日无话。

第二日清晨鸡鸣时分,小和尚起床挑水做饭,打开寺门,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寺门前,身后是一长串血迹,正是昨日离去的莫小米。

小和尚慌忙上前探查,那姑娘身上血迹斑斑,却并无外伤,唯有嘴角一大口殷红血迹。老和尚闻讯而来,伸手探查其脉象,略一思忖,道:“快,抬到禅房去。”

也不知老和尚是如何整治,半晌功夫,姑娘“哇”的吐出一大口污血,悠悠醒转过来。见到床前这一老一少两僧,泪落如珠。小和尚从未见过她如此之伤心,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哭过一阵,挣扎着想坐起来,承心忙前去扶,不料小米力竭,一个踉跄,摊在了承心怀里。

他从来没离她如此之近过。

“死了……都死了,全是死人。”小米断断续续的说道。

“什么死了?”一旁的老僧惊道。

“全村的人,都……都死了。”小米全身颤抖,似乎是回想到什么恐怖至极的画面:“我半夜起床出恭,看见爹爹他满身是血的倒在院子里,我吓坏了,就去看,发现他……他……”说着竟又“呜呜”的哭了。

“阿弥陀佛,令尊遭此不幸,施主还是看开一些。你刚才说全村的人都……”老僧面色低沉。

“我本想到里长家去报告,可一路上,一路上……所有的人家家门全开着,里面的人都……最后我到了里长家,没想到他家也。”她一阵哽咽的回答。

“那你身上的伤?莫非你看到了凶手?”老和尚神色一凛。

“我本想跑到上山来看看小和……”说着她瞧了瞧承心:“看看你们是不是也……就在路上,我看见……”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大笑。老僧冲出门去,瞧这身形,竟不似一个老者。承心担心师父安危,想出门去瞧瞧,小米却拉着他的衣襟,也向前去。他只得小心搀扶,来到门前,竟发现他师父已不在。远处寺门外一片筠竹之尖,模糊看见两个身影立在晨雾之中,身形随着竹枝的晃动上下起伏。

左边那人僧袍打扮,须发尽白,俨然就是与自己日日相处的师父。这十几年来,自己与师父日日接触,从不知晓他居然有如此厉害的功夫。虽说师父曾拿出半本不知名的拳谱,说佛家讲究习武而强身健体,叫自己照着练习,他也曾出言指点过一两处,却也是仅此而已,从未见他挥舞过拳脚架势,不料今天却看他立在筠竹之巅,随风而动,俨然一代宗师气势,怎能不让人惊讶。右边这人身形矮小一些,身上一袭紧身黑衣,连脸都包裹的严严实实。

“就是他,就是他在我上山的时候打了我一掌……”倚着小和尚身子的小米指着那个黑衣人,手抖得厉害。“肯定就是他杀的我爹爹,还有,还有全村……”

说话间,那两个身影动了。

黑衣人双掌翻飞,无数片竹叶随着真气带动,在黑衣人身旁转动。老僧“咦”了一声,低声道:“是你?”当下不敢大意,双手合十推出,一道万字佛印俨然随真气吐出。那黑衣人手腕一抖,万片竹叶有如飞到,凌空射出,与佛印打在一块。一声巨响,竹叶纷飞,有如,三月飘絮,四月落英,二人随即打到一处。这二人武功路数相异,招式迥然不同。老僧凛然正气,大开大合,似乎有万般佛法藏于胸中,举手投足间,法相自然明了。反观黑衣人招招毒辣凶狠,或勾或点,双手由拳变掌,由掌变爪,刹那间已变了数十种不同的招式,攻击角度总是刁钻古怪。但老僧似乎是以不变应万变,每每那黑衣人的掌风刚触及僧袍,便被他轻轻拂过,有如掸去一丝灰尘。

半柱香的功夫,天色已是大亮,晨雾也渐渐散去,二人头顶冒着丝丝白眼,显然已是渐入佳境。黑衣人这边,招数依然变化万千,气息亦是源源不断。反观老僧这边,却似乎是真气不足,连连遇上险招。说话间,黑衣人瞧准一招,身形变化,双手竟刹那间暴长一尺,一双铁掌击在老僧胸口。

“噗。”一道血剑自老僧口中喷涌而出。

黑衣人趁机而上,又是两拳一爪,生生击在老僧身上。这老僧有如断线的风筝,又如风吹秋叶,飘然摔在地上,一身僧袍撕得稀烂,雪白的须发沾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师父。”承心慌忙跑过去,欲将老和尚扶起。老和尚摆摆手,又是一大口鲜血吐出。

那黑衣人盯着承心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倚在门口的莫小米,最后颇有深意的瞥了躺在地上的老和尚一眼,大笑三声,居然飞身而去了。

这几天,小和尚遭受了从未有过之剧变。

这午后时分,老僧方才醒转过来,又吐出一大口污血。承心忙又收拾干净。一旁,小米呆坐在那愣神。

老僧摆一摆手,将小和尚招到身旁说:“承心,为师有几句话要说……咳咳。”

承心安慰道:“师父您先歇息吧,有什么话等……等您好点再说。”

老僧继续说:“承心,你会不会怪师父……怪师父没让你还俗……咳咳。”说着,竟朝小米那望了一眼。

“不,师父,你明明……是弟子自己决定留在您身边的。”

“不,是为师的错,是为师逼你的。”说罢,老和尚叹了口气:“你自幼呆在我身旁,你性格软弱,极重感情。为师当时早已看出,你佛缘已尽,本该就此下山去的,可……咳咳……可为师却又因一桩旧事,逼不得让你留下来。方才我也说了,我了解你的性格,知道我说的那些话足矣让你拒绝还俗,哎……逆缘而行……咳咳……一切……皆……皆是心魔所起。”

“这……”承心错愕,连一旁的小米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此事源自藏于本寺中的《楞严经》古绢。”

“啊!难道真有……”承心自幼长于寺中,对一些传闻自然也知晓一些。

“这是本寺最大的一个秘密。今日……咳咳,为师可能……哎,一切皆是定数,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接下来为师的话,你要好生记得。”

“当年,我的师父觉心大师机缘巧合间,居然无意中发现了这无数武林中人都梦寐以求的《楞严经》古绢,可偏偏师父他一心向佛,对这武功秘籍毫无兴趣,但深知佛家至宝,倘若就此流于民间,被那些强豪夺来抢去,非但妄造杀孽,更是对佛祖不敬,因而这才仔细珍藏,从不示人。不料数年之后,寺中来了一个精于佛理之人,那人不禁文采斐然,对武学亦有极大的研究(“便是那大诗人陆游么?”承心自然对这依然留在院墙前的名字影响深刻)是的,便是他了。当日陆游恰巧路过此地,与我师父畅谈经文,二人聊得投机,师父便将古绢之事说了出来,更取出古绢交予陆游查看。”

“难道是陆游他泄露了……”承心惊呼。

“陆游一代大侠文豪,一身浩然正气,岂会做如此之事。他查看了古绢,竟无意中窥探出古绢中所藏的传说中的“金刚破魔十法”的神功。彼时陆游虽凭着自己超凡之识,窥探了功法的秘密,可他却由于更寄心于北定中原之事,无心修炼,数日之后,便离去了。临别之时,还告诫师父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如今普天下人都忌觑此物,恐怕日后会引来大灾。师父思前想后,长叹一声,这才开始研习那门功法。或许是师父天纵奇才,不出一年,此功便有小成。不料……不料……咳咳……”

“不料什么?”

“不料这古绢本是佛家至宝,《楞严经》本就是佛家破魔第一大法,而护法神功本应是当今最最庄严之功法,可……可……可没想到,这竟然是最最邪恶之功。”

“啊!”承心蒲然听闻这天下第一怪事,不由大骇。

“这门神功确有毁天坼地的威力,却对修习者本身心神的伤害更大。以至于师父后来,后来……后来竟然被这邪术毁了心智,将一个上山进香之人……一掌打死,而后将她全身之血吸食干净。”

“哎,师父清醒之后,悔恨不已,自觉罪孽深重,便决定自行坐化,更是要以烈火焚身之术,将自己与这卷古绢毁去,免得贻害世人。就在师父坐化那天,我明明看见师父和古绢即将被火焚尽,不料冲天火光中,此卷被师父扔了出来,更是留下一句遗言。”

“太师傅他,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不甘,不甘……”

“这……是什么意思?”

“太师傅他老人家自由习佛,对佛法之事无半点怀疑,可如今,这普天下最最正统的佛经中,居然藏着最最邪恶的功法,你说,他怎么甘心。”

“我从十三岁便跟从师父,对于此事自然是心有有很大的疑惑……”

“这么说,师父你也……”

“是,我也练了。”

“那你也吸了……”莫小米脱口而出。

“不,没有!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师父他老人家庇护,那古绢在扔出火时便焚去一小半,加之我天资愚钝,所练功法不及残绢中十之一二,所以这武功对我心神的控制力量还是很小,唯有一次便是……”

“便是什么?”

“便是昨日之事。”说完,老和尚又是轻声佛号。

“哎!当时我心中所想之事,若是承心下山还俗去了,恐怕此经的秘密再也无从知晓,这实在是我佛家……咳咳之最大耻辱。”

“你……你居然想让他也练这吸人血的功夫。”小米尖叫道。

“那……那刚才打伤你的人是谁呢?”承心不像纠缠下去,忙岔开话题。

“为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咳咳……他十八年前也来过寺中。”

“十八年前?”这下小米和承心都惊奇了。

“那时候我师父已去世几年,我练习这武功也有些小成。一天我在后山练功,突然间发现有人在窥视,便和他打了起来,那人的身形武功和今日之人一般。”

“那天你们……”小米疑惑道。

“那天我轻松的重伤他,把他逼退了。十八年了,没想到他又来了。”

“难道他十八年来武功大进?”

“是,也不是。我今日瞧他的功力,比之十八年前自然是今非昔比,可倘若遇见十八年前的我,恐怕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这……那今日师父您怎么……”

“哎……这是十八年来我第一次运功了。”

“啊?”

“当日我跟他交手之后,我便决定不再运功。”

“为什么啊?”

“交手之时,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杀气,那功法的邪毒已经开始侵蚀我的神智了。最后关头,我把他打成重伤,一步,就差一步,恐怕事情再也无法挽回。善哉善哉,好在最终我守住了半分的神智……咳咳……这才……”

“这才给今天留下了一个大魔头。”小米凄声道。

“哎!万万不料,今日他竟丧尽天良,将山下村民都……更可气他知我必定不会见死不救,居然将你打成重伤,故意损耗的我真气,这才……”

“你是说他之所以不杀我,试想让您损耗真气去救我。”小米面有难色。看来今日真如寺的祸患是自己带来的。

“施主也不必过多自责,今日之事,都是缘法。那人的目的显而易见,自然是那份残绢,方才不知何故他并未赶尽杀绝,但必定会重新上山夺经,到时候……这……咳咳……这数百年的真如寺恐怕……”

“师父你放心,弟子就算是拼死也要护住真如寺,护住师父您老人家。”

“小和尚,你……你是说……你要练这……这吸人血的武功。”

“求师父传我武功,徒儿不肖,等打退歹人,一定……一定将这身功夫毁去,实在不行,便……便学那太师傅的先例,总之,徒儿绝不会……绝不会做出有辱佛门之事。”之间这小和尚素来青涩的脸上,此时却有十分的决绝。

“小和尚你……”

承心跪在榻前,只是磕头不语。

老僧长叹一声,挣扎着起身,来到佛殿之前,跪坐在蒲团上,朝佛祖拜了几拜,双手将座下蒲团一撕,取出一块古朴的绢书来。

他将此绢交予承心,闭目道:“你可想好了。”

承心凛然道:“请师父放心。”

待要接过秘籍,只听到“噗噗”二声,两粒细小的石子破空而来。

“小心,”老僧不及多想,挥掌将承心推开,可毕竟身负重伤,击向自己的那枚石子却是怎么也躲不过了,他只得稍稍侧过身子,躲过诸身大穴,“卟”的一声,石子深入老僧右肩数寸。一阵风随之而来,轻轻一卷,那卷残经却是已被人夺去。大殿门口,黑衣人手捧残绢,身子竟因为狂喜而微微颤抖。

“阿弥陀佛,施主苦心十八年,今日这物事终于被你夺去,这桩旧事,也将了了吧。”

“哈哈哈。”一阵长笑,承心心中一动,这声音,似乎,似乎有些熟悉。

“爹爹?”一旁默不作声的小米突然开口喊道。这一声却也是惊世骇俗。甚至连那黑衣人也似乎是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了几声:“毕竟是父女连心,小米,当今之世,恐怕也只有你能凭借这几声笑声认出我来。”说着,取下脸上的面罩,赫然便是一向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莫大。

不过此刻他英姿勃发,眉宇间哪还有半分的猥琐,就连方才开口的莫小米也吃了一惊,更别说是和尚师徒二人。

“你真是……”承心疑惑道。

“怎么,昔日畏畏缩缩的莫大今日换个形象,便认不出来了么?”他神色一凛,蔑笑道。

“爹爹,你不是被歹人……”

“恐怕,你说的那个歹人就是他了。”承心伸手一指。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莫大施主苦心十八年,隐姓埋名,甘于下贱,便是为了这残经古绢,可叹可叹。”老僧本已受伤,方才又受了一粒石子,此刻伤口血流不止。承心忙在香案中抓了一把香灰给老和尚敷上,权作止血。老僧也不理会,任他为之。

“十八年,哼,我为这秘籍,耗费的,岂止是这十八年的光阴。”他骄横道,丝毫不顾莫小米此时已眼泪婆娑,本以为已经惨死的父亲居然就是杀害全村上下的恶魔,这不知到底是悲是喜。

“善哉,恐怕,那要让施主失望了。”和尚一声长号,那莫大手中的古绢居然无火自焚起来。莫大慌忙去灭火,可古绢本已极为干燥,遇火既燃,顷刻间化作灰烬。正当莫大愤怒之时,老僧身形一动,居然双掌齐出,一道硕大的万字佛印以千钧之势朝莫大胸口打去。

“爹爹小心。”莫小米眼见这印要击中莫大,居然挺身而出。可这老僧最后一击早已积蓄着全身功力,岂是一个不懂半点功夫的女子能挡住的。那印穿透她的身体,威力竟丝毫不改,硬生生击中莫大的胸口。莫小米此刻也似魂灵被打出了躯壳,身子悠悠倒下,顷刻便丧了命。那莫大在毫无防备间受此重击,身上骨骼经脉剧断,眼见只剩下半口气了。老僧拼尽全力,最终耗尽了真气,软软的摊在那儿。奇怪的是,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何故,老僧面色竟不似方才那般惨白,稍稍有了些血色。眼见着方才四人立在殿前,此刻却仅仅剩下承心一人尚能存活了。

他瞧这眼前这景象,束手无策。先抱着莫小米的尸身痛苦一阵,又回身看看师父的伤势,又远远瞧瞧莫大是否还有无奋力偷袭的可能,脑袋里面各种问题纠缠着,一团乱麻。

老僧率先缓过半分气来,看见眼前这景,似乎是第一次看见一般,断断续续的念了一声佛:“罪孽,罪孽。”

“师父。”承心见师父缓了过来,眼泪不由落了下来。

“哎,一切都是心魔所起。其实,这山下的罪孽,为师……咳咳,为师也有一份。”

“什么?”承心听此之言,犹如五雷轰顶。

“昨日之事,勾起了我的心魔,先是故意让你留在寺中,我本以为此事便了了,没想到,没想到到了晚上,那心魔泛起,我记起了白天那里长在佛祖面前口出秽言之事,这本是件小事,可……可在心魔作用下……我……我……”

“你却偷下山去,将里长一家十余口人全杀了。”莫大不知何时悠悠转醒。

“哎,罪孽,罪孽。可莫施主为何要将村里余下之人……”

“哼,你又心魔,难道我便没有。老夫忍辱十八年,平日里受尽他们欺负,难道就不该将他们统统杀了以解心头之快。”

“皆是杀孽,老衲本无脸多言,可施主为何……”

“哼。老夫本名叫墨剑轩,当年在江湖上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料路过此地,见你所练功法非同一般,便有心与你切磋,不料竟被你三两下便打成重伤,几乎丧命。好在最终你也没能下手。老夫成名数年,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路旁僧人打败,愤恨不过,私下打听,这才听说了关于《楞严经》古绢的传闻,料想这天下武林众人梦寐以求的古绢居然被本寺僧人找到,便有了夺经的念头。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老僧问道。

“可惜你这毁天坼地的武功太让我忌惮了,照这样下去,就算我苦练十年二十年,都不是你的对手,于是,我苦思冥想,终于让我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便是扮作莫大,再让你的女儿接近本寺窥探实情么?”

“那日是我窥探别派功法在线,所以将脸挡去怕日后穿出去有损威名,幸而如此,你从未见过我的容貌。我扮作胆小窝囊的莫大,一扮便是十八年。期间虽多次上山盗经,无一不被发现。辛亏每次老和尚你只是点明,也不出手拦截。几番下来,我也就放弃了盗经之法。至于小米……”他似乎面露少许悲凉之色:“她倒是个好孩子,还知道替我挡了一下,否则你这最后一击……”

“莫非,是你让小米她……”承心说道。

“不,小米她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当年我从临川府掳来一个富家小姐,将她打成痴呆,与她生下一子一女,为的就是给我夺经做掩护。”

听闻他用轻松的口气说着这惊世骇俗的事,不免觉得眼前这人似乎犹如魔鬼,连自己的妻儿都当做工具来用。

“你方才说一儿一女,难道……”老僧突然醒悟。

“哈哈……咳咳……”墨剑轩大笑两声,却似乎肺部被骨骼穿透,随即露出痛苦之情:“这十五年来,你难道没有看出这两个娃娃长得很像么?”

“你……你……你是说……”承心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就是你爹,莫小米是你的亲姐姐。”

一片寂然。

“我所做之事,从来都是多手准备,要么不做,要么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今天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是,也不是。这寺中就你们两个,我本想着你早晚要把经书传给承心的。既然经书早晚是他的,我又是他老子,儿子的东西自然是老子的。只是没想到的是小米这丫头居然会跟自己的亲弟弟私通,我本想连夜把她带回家,却一来忌惮你的武功,怕被你发现,二来也想试试你的反应,我料想你定然不会就这么放承心还俗的。”

“你……你……我跟小米……跟小米是清白的,我们……”

“哼,清白,清白能清白到床上去?你们两兄妹干这种下流勾当,着实晦气。”

“你……你……”

“可是我没想到,你这老和尚居然会跑下山去,把里长一家杀了。不错,杀得好,反正我也早晚要把他们统统杀了的,想不到你这道貌岸然的老和尚杀起人来照样不含糊。”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僧造的孽,自会自己承担,死后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罢。”

“我见此情形,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村中人全杀了。至于小米,这丫头竟半夜撞见了我,也罢,我也只好装死,赚得这丫头半斤眼泪,又在她上山的路上打了她一掌,将她送到寺门前,你既然自视为高僧,断然不会见死不救,况且我这承心孩儿……哈哈哈。”

“哎,一切都是因果,在心底种下孽缘,心中的魔性便起了。心中有魔,纵然是破魔之功法,也断然成为最最邪恶的武功。这一点,我师父看不透,我也看不透。我们都是以破魔之心去研习武功,心中所想的,唯有卫道护法,可单凭这一点,便已沾了魔道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可最终还是你赢了,我……还是输了,输的一无所有了。”说吧,一大口殷红的血从这个不知道该称作是墨剑轩还是莫大的人口中喷出,由此竟死了过去。

“哎!方才我用此绢将你诱出,妄图一击而诛之,难道就不是魔道么?待到这经书自己焚尽是,我方才明白这个道理。一切诸魔,皆是……咳咳,皆是心魔。”

数年之后,竹岭上一片坟地早已是杂草丛生,周围也渐渐有了些人烟。几年前的惨案逐渐被人们遗忘,日子照旧犹如江水般湍流不息。昔日的小和尚已经变成了中年和尚,老旧的真如寺依旧有人每逢初一十五前来进香。那个和尚似乎与之前的老和尚一般,并不多话,唯有早早打开山门迎接香客,又间或给男女信徒们讲解经文。似乎这一切都未曾改变过。只是,和尚不再让人叫他“承心师父”了,他说他法号“大愚”,以后就叫我“大愚师父”吧。大愚师父佛法高深,对佛理的解读很是精妙,以至于临近的几个县都有信徒前来听他讲经。大愚师父在九十高龄去世,彼时,“真如寺”已经改名叫“大愚寺”了,而这竹岭也渐渐被人称作“大愚岭”了。大愚寺借着大愚师父的名声,香火自是鼎盛,那时已经有数十个僧人,十余个比丘尼常住寺中。再后来,天下风云更替,大愚寺毁建数次,连建寺的地方都不知具体搬了多少次了,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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