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龙出门前,破天荒站在妻的穿衣镜前抬头挺胸打量了自己一番。
一张晒得微黑的脸配上他还算周正的五官,在蛋壳蓝新T恤的增色下,竟显出几分帅气。美中不足的是当年浓密的黑发如今已稀稀拉拉像长势不旺的庄稼,暴露出人到中年的辛劳与无奈。
小巧玲珑的女儿已推开门娇声喊着:“爸,快走呀,一会儿又要迟到啦!”
“好,好,马上走”他最后看了一眼胸口处秀气逼人的“李宁”刺绣,脸上灿烂的笑容就像心里装满了阳光。
他哼着自创的曲调骑着风里来雨里去的电动车将上初中的女儿准时送入校门,接着扭转方向去上班。
十四年来,他是“女儿”最尽职尽责的车夫,早上送下午接,周末、寒暑假上辅导班,都靠他的小电动来回奔驰。他送的尽心尽力,心满意足。从未因堵车上学迟到,也从未因晚起误过一次早晨单位刷脸。
今天他还是提前十五分钟到了单位,刷完脸存了车子,照例去食堂领补助的2元钱早餐。他只领免费的一块饼,一个鸡蛋,从未多掏一块钱买过一份稀饭或小菜。同事小雷说“别人的钱是一把一把花的,龙哥的钱是掰成一分一分花的”。他听了摸摸头,不以为意地一笑,故意没脸没皮地说:“哥钱少,那你给哥多花点么”。他精打细算过日子,一个月从没花超过500元。
走出食堂时,他的左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把。回头时,正看见老吴那张大脸。“咋又来领免费早饭啦”老吴故意打趣说。“谁跟你吴老板一样财大气粗!”他嘴角一翘挤出一句瓮声瓮气的回答。“哈哈哈”老吴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两人推开门并肩走了出去。
盛夏七月,早晨的阳光已分外明亮,两人互相打趣着向厂房走去,王成龙的新T恤在习习晨风中微微摆动,看来十分清爽。“你这土拨鼠啥时候也混上李宁了!”老吴嘴上不留情。“咋就准你吴老板开豪车游西藏,就不准俺穿件新衣服?”吴成龙故意挑衅地看着他。
在外事业有成的老吴,是个“老顽童”。最爱和王成龙开玩笑,但十有八九会被他“摆烂”甩回去。今天王成龙竟敢乍翅儿,更激活了他的斗志。
“别说,这衣服你穿上还真好看。可你信不信我能给你画的更漂亮。”老吴哼哼地一脸坏笑着说。
“我这衣服可是真李宁,一百五买地。你画上了可得给我买。”王成龙也不示弱。老吴转转眼珠说:“好,你等着”。
早晨八点前,王成龙正坐在班组椅子上吃葱花饼,二三个同事围在一张大桌子前边喝茶边聊天。老吴就悄悄推开门溜了进来,趁王成龙和对面小雷说话的功夫,拿铅字笔轻轻在他肩膀上划了一下。
划完老吴还瞪着眼晴瞅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摇头晃脑。似乎在说:“我划了,怎么样?”
王成龙感到肩膀上有尖锐的东西划过,猛一回头,被老吴的大脸吓的一愣。但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一把脱下新T恤,看到左肩上被黑笔画出了一条一厘米长的黑印。脸立刻变的苍白,他嘴唇颤抖着纂紧拳头低声说:“你给我洗!”“你给我洗!”
幸灾乐祸的老吴从未见过王成龙发脾气,一时间六神无主。“好,好,我先去换衣服,一会就给你洗”老吴缩着脖子灰溜溜地吓跑了。班组里一时气氛凝重。
“龙哥,签字笔画的能洗掉,你赶快拿去泡一泡”善良的小雷小声提醒说。“小王别生气,肯定能洗掉的,老吴这个人做事没分寸”一旁吓呆的小美回过神来安慰王成龙。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赤膊坐了半晌,才拿起衣服去了盥洗室。
盥洗室的玻璃镜子映出一张因怜惜而忧伤的脸。那长长的眉毛低蹙着,眼眶中有盈盈的泪水。王成龙揉了又揉,搓了又搓,直到那淡淡的墨痕消失的无影无踪。十六年了,除过这件新T恤,他穿过最贵的是三十五元一条的牛仔裤。如果不是周末给老婆和女儿凑单,他无论如何是不会下狠心买件名牌的。哎,也许自己就是穿地摊货的命,好衣服穿在身上第一天竟被人划道印子。
一整天,王成龙除过干活,就默不做声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叹气。下班时,他晾在树下的新T恤已晒干了。他把衣服叠好,装进袋子里,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回家。从那天起他又穿回了一身黑色的速干衣,同事们再也没见过那件蛋壳蓝的新T恤。
他依然每天早晚接送女儿,中午顶着烈日回家给妻子做饭。一天一趟用电动车载着单位接的纯净水给妻子洗脸,和老吴不阴不阳开着玩笑,嘻嘻哈哈互相嘲弄。只是夜深人静,月光照进房间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件蛋壳蓝的新T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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