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牛羊
《诗经·小雅·无羊》
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尔羊来思，其角濈濈。尔牛来思，其耳湿湿。
或降于阿，或饮于池，或寝或讹。尔牧来思，何蓑何笠，或负其餱。三十维物，尔牲则具。
尔牧来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尔羊来思，矜矜兢兢，不骞不崩。麾之以肱，毕来既升。
牧人乃梦，众维鱼矣，旐维旟矣，大人占之；众维鱼矣，实维丰年；旐维旟矣，室家溱溱。
远去的牛羊
老汉，你的羊可真多啊，超过三百只了吧？羊角挤着羊角，聚起来也是一大片！你的牛也不少啊，光算犍牛也有九十多吧？你看他们摆动着耳朵，牛鼻子湿湿的，还喷着热气！
这些牛啊羊啊，一只只养得多健壮，看起来多悠闲自在。有的跑着下山坡，有的池边把水喝，有的闭目养精神，有的醒着张望忙。牛羊的毛色多，种类齐全，不论耕种还是祭祀，任你挑来任你选。
放牧的老汉，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背着干粮，边看牛羊边伐薪柴。鸡栖于埘，日之夕矣。老汉吆喝一声，双手一挥，牛羊像听到了归家的命令。挨挨挤挤，而又很有秩序的下山，没有一只离群。牛羊入圈，牧人回家。悠悠睡去，偶得一梦。请来太卜解梦。太卜说，此乃大吉之梦！预示着你不但丰年有余，而且添丁进口，人丁兴盛啊！
学习《诗经》到此，最喜欢《无羊》。 尽管也喜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喜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但在我的最爱排行榜上，《无羊》傲居第一，位置无法撼动。我想，因为它所勾勒的图画那么熟悉，那么似曾相识，总能引起我无尽的童年的遐想。
小时候，村里确有一位放羊的老汉，每天赶着他的羊群悠然悠然的到村外放。村里几个伙伴拿着箩筐，篮子，跟在一大群羊后面，捡羊屎蛋。为什么捡羊屎蛋？不清楚。或许是给地上粪，当肥料吧？现在想来，羊拉出的粪便，多脏啊！可那个时候，大家就像捡宝贝似的，争着把每一颗羊屎蛋拾到自己箩筐，篮框里。谁捡的少了，大概和考试没及格一样会感到是件丢脸和羞耻的事情吧？
每天下午，羊群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不论山坡，河流，不论路程多远，时间多久。童年的记忆是破碎的，是片段式的，也是模糊的，似乎被薄薄的晨雾遮掩了一样。但也正因了这遮掩，一切看起来似真似幻，反而增添了朦胧之美。山坡，河流，田间地头，伙伴，放羊的，还有羊屎蛋……构成一幅童年的图画，没有快乐，更谈不上忧伤。
小时侯，家里养过一只牛。一只大黄牛，它可是我家的主要劳动力。犁地，镂地，种麦，种豆全靠它了。春耕时，套上农具，父亲一手执鞭，一手扶犁，吆喝“答得，来来”。我不懂那是怎样的语言符号，但牛确乎听懂了，随着吆喝“答得”向左一些，吆喝“来来”靠右一些，不紧不慢的往来穿梭在一块块长长田地里。不一会儿，翻出一大片带着新鲜泥土的土地。
农闲时节，父亲每天都会去放牛。我想象父亲和牛在山坡上慢悠悠的走来走去，不知是父亲带牛去吃草，还是牛陪着父亲在散步。傍晚回家，还要给牛带回一捆草。过冬的干草是秋季的苞谷杆，铡刀铡成一截一截的。拌上粗盐，家里做饭剩下的泔水也是牛的好食品……。
童年的牛，童年的羊，童年的伙伴，童年的亲人。虽然都那么遥远，那么模糊，但是每次回想起来总是那么怀念，那么向往。
远去的牛羊
现在的牛，现在的羊呢？《人类简史》中一张牛的照片令我感到无比的心痛。如果真如尤瓦尔·赫拉利所讲，现代化畜牧场的牛们，一生下来，就被迫住进一个比身体大不了多少的笼子里。一辈子待在里面（一辈子也不长，不过几个月），它出来的一天也就是走向屠宰场的日子。这样的生活，不由我不痛心的发出“我的牛啊！”的哀号。
远去的牛羊
远去的牛羊
远去的牛羊
我不相信，牛羊的生活真的有这么惨吗？到网上查找图片。我看到了一群群的牛羊在山坡，草地上，在广袤的天空下吃草的图片，心里有点宽慰。毕竟还有为数不多牛羊享受着和他们祖先一样的待遇。“风吹草低现牛羊”的画面还留存在这个世界。尽管就那么一些。
继续查找，养牛场，养羊场，发现了下面这样的图片。金属，水泥，玻璃营造出来的分隔开的空间，耳朵上戴有编号的牛羊们，如列队的士兵一样，齐刷刷的将头伸向金属架外吃草。牛羊们好幸福！一生下来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用亲自走向草场牧场。他们只需宅在家里。他们的主人同时也像是他们的管家，给他们派出特别的看护。吃喝拉撒，都有专人负责。
远去的牛羊
远去的牛羊
远去的牛羊
远去的牛羊
人类很奇怪，自己给自己修建了坚固的，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住进去，想当然的认为，动物大概也愿意住在狭小的笼子里吧？人类起码把自己的笼子做得大得多，还分门别类的设计了就寝的地方，吃饭的地方，拉屎的地方。就连他们的孩子，也会分别有自己的就寝的独立的空间。可他们给动物安排的时候，就完全不顾动物的感受了，空间逼仄，透明立体，让所有的活动都处于动物公众的众目睽睽之下，毫无牛羊们的个体隐私可言。
远去的牛羊
牛羊如此，别的动物呢？一样不容乐观。养鸡场，养兔场，养鸭场，鸡鸭兔也是挤成一团。个别孩子买回家的小兔也只是当个宠物，放在笼子里，不能随意四处走动。想起前年在司徒小镇看到的那只马戏团的老虎。逼仄的笼子，不够老虎转身的地方。笼子下面的地上一滩尿液。老虎在笼子里无奈的来回，毫无虎王的威风。
不知童年的牛们，羊们，可曾想到他们的后代将来面临的生存窘境？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后代不会再有如他们般的悠哉游哉游走在山坡丛林，山涧溪头的美好时光，他们会不会情愿把后代留在这个世界？想用《无问西东》电影中的台词问一下这些牛啊羊啊：如果提前了解了你们要面对的人生，不知你们是否还会有勇气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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