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途经赣州的时候,列车穿破黎明。天色渐渐清明,漫山的松林间缭绕着恰到好处的薄雾。
车厢十分安静,大多数乘客还仍旧沉浸在昨日的梦中,还有人低声哄着孩子。
这时有几个人提着箱子上来了,我和静的眼睛霎时明亮。
窗外仍是山林和薄雾,鱼从我们身边走过,一阵淡淡的寒意拂来,显然是山中的雾气。
静朝着我眨眨眼睛,我会意微笑,转过身去偷偷看他。
那天的鱼穿着黑色大衣,戴着格子围巾。静回过头来往我身上一靠,懒懒地说:“我打赌,他一定是到南京去的!”
我朝她笑道:“去南京的又如何,不去南京的又如何?”
“格子围巾,哈哈,不正是你中意的么!”
“切——别跟我说这个,我可没兴趣!”说着,我们俩个又忍不住回过头去,却已经看不到他了。
从南京站出来,快要坐上回校的公交车,我忽然从站牌的玻璃上又看见了他的身影,急急回过头去,见他正拉着箱子朝我们这个方向赶来。我们排着队缓缓上了车,热得喘不过气来。
那时候我和静和同在一个交响乐社团,其实他也是里面的成员,他叫鱼朝恩。在被静拉去练琴的时候,我看见过他在窗子外面逗猫,手里拿这一条红色的鱼形挂件。
“咦,挺好玩的鱼。”我两手托着脑袋,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
“是么?”
“你也喜欢猫?”
他看了我一眼回答道:“还好吧,我女朋友很喜欢。”
“呵呵,鱼也是女朋友送的?”
“呃,这个还真不是。因为我姓鱼,所以顺便买了这个。”
“好独特的姓。”
“还好了。”
虽然是在乐团做组织后勤的,但大多数时候我我无所事事,琴也没学会。唯一的成就便是在三百多人的名单中终于找到了鱼的名字。后来我知道了他和女友住在校外的出租屋里。
开学伊始,日子过得云淡风轻,渐渐春寒已歇。琴房窗外的嫩叶从树枝上冒出头来,一直都没看见过他,我知道他也懒得练琴。
一天刚上完课,在人群涌动中远远看见他从对面而来,径直从我们身边走过。静仍和我抱怨着风大,显然没认出他来,而我却瞧见他头发被风扑起的样子,眉头一皱,脸上便显沧桑。
没走多远,我突然想起什么,对着静抱怨道:“哎呀,我的笔芯!”
“你不是不要了么?”
“谁说我不要了,都怪你,好端端的东西!”一边说着,我一边回身走。
静在身后大喊:“那我不等你了,先回宿舍!”
只不过三两步路,直直地穿进那群人,和他们并排走着,就听见鱼身边的人问道:“哈,究竟是你甩了人,还是人家甩了你?”
“哈哈哈哈哈……”一群人跟着笑了起来。
他忍不住满面怒容,但又无可奈何,任由大家取笑。
我顶着风,满面笑意地朝他看过去。他们中的几个不由地回过头来,我只好快步离开。
又几乎天天能看见他了,静不在的时候忍不住跟着他走。篮球场,校医院,后街……角角落落,只不过他从来不去我喜欢的后山。
大半年过去了,拍了他的不少背影存在电脑里。已经可以确定他至今还单身,我甚至得知他独自居住国内,毕业后将去英国与父母团聚。但如何叫他认识我,我难以下定决心。
冬天的小雨持续了两个礼拜,渐渐细小,终日是蒙蒙的雨雾。
天又阴又冷,很少有人出门了。从图书馆出来,就一路跟着他,直到走出校门,走到他居住的那个小区,黑昏昏的窄巷。他撑着黑色的长柄雨伞,在躲避一辆速度很快的电动车的时候一头撞在墙角,轰然倒地。
实在是突如其来的事情,我甚至愣了一会,最后才手足无措。
我轻轻地走上前去,在他身边犹豫片刻,最终鼓起勇气推推他的肩膀。他一动也不动,我的心砰砰砰跳了起来,哆嗦着掏出手机,正要拨给静和。
这时他微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忽然从地上做起来,摸了摸脑袋,疑惑地看着我。
“呃……”我突然语塞,支支吾吾起来。
他费力地站起身来,摇晃两下,又扶着墙坐下。我两手在空气里抓来抓去,摸到他丢在地上的那把伞,站在一边看着他:“你……还好吧?”
“咳……”
“晕得厉害。”过了半晌,他慢吞吞地回答。
“我送你去医院。”我终于恢复神智,带着些许哽咽,仿佛很伤心地对他说道。
等我们走出巷口,他已经浑然无事了。只是那一跤跌得奇怪,忍不住问我。
“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倒的?”
“完全不知道。”他想了半天,解释道:“走着走着,突然就不知道了。然后就发现在地上了。”
“呵呵呵呵。”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啊,真的?”
“天呐,你不会是失忆了吧?”
“有车撞了你,知道吗!”
“哈哈哈哈,真的不记得了?”
他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直到街上,他回过神来似的,对我说道:“瞧你,走这么久也不遮雨,手里拿着伞做什么?”
我这才发现衣服都潮湿了,头发也变得湿漉漉的。“呵呵,呵呵呵……”
“呵呵,你今天真是太搞笑了!”我忍不住满脸的笑对他说道。
“呵呵,”他四下里看看,对我说道:“天这么糟糕,要不,先不去医院了?”
“那你不要紧?”
“应该……”他摸摸脑袋,忽然“哎哟”一声,“啊,头上肿了一个大包。”
“呀,你摸摸看有没有血!”我提醒道。
“还好没有,不过——”他再次回头看了看我,“你是谁呀?”
“我……”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自我介绍一番,他又突然扶着路边的树蹲了下来。
“鱼朝恩,你究竟有事没有?”我不敢再笑,认真地问他道。
“我不知道……很晕的感觉。”
在医院的走道里,我假装认真地帮他填写资料,鱼伏在椅子上不住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们认识吗?”
“你是谁呀?”
“你家住几号来着,嗯?”我一边填着表格,一边问他道。
“呃……”他霍地站起来,“我家住几号——”
“呀,我好像想不起来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们是打那个巷子里过来的对吧?”他向我问道:“那边是多少号?”
“你怎么问起我来?”我回答道。
“啊……有点记不起来了哎。”
“切——”我顺手在表格里写好他的资料,交给值班医生。
“医生,我好像有点想不起来了。”鱼向医生问道,“怎么回事?”
“不会失忆了吧?”我猛地来了精神。
医生认真观察片刻,“失忆应该也是暂时的,可能会有一点这样的症状。建议再观察吧!”
送他回到住所,我认真地问道“鱼朝恩,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全然想不起来。”
“爸妈呢?”
“约略记得。”
“好啊,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别的都记得,独独忘记了我!”
“啊……真的啊……”他慢吞吞地说道:“我猜着就是。”
“对不起啊,我可能真的摔坏了,一点也想不起来。你——你是我女朋友吗?”
“哼——亏你还想的起来!”虽然是寒意凛凛的初冬,我脸上忍不住一阵发烫。
“噢……我就说嘛,你对我了解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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