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马克思哲学有没有把不可知论灌输给我,牢牢被浇注为开凿未来的哲学锄头都注定是它承诺于我的使命。逻辑中的矛盾——在此前一直以来——以一种朴素的绝对理性主义蹩脚而固执地保持它在各种幻想情境中的地位。这种理性主义的确是过于绝对、不留余地的,以至于我曾相信任何行为或是发展过程,例如痴迷于电脑游戏或社会性观念的变迁,都能在以原子甚至更微观的层面进行绝对完整的、有效的分析。另一方面,避免主观情感有时被与宗教中玄学性质的修炼吊诡地联系起来。无论这些曾经朴素的哲学观念在如今看来有多么的幼稚欠妥,可以确定的是,至今都还没有被我完全从大脑中清除——即使我已窥探到它与不可知论之间的势不两立。
“我讨厌旅行,我恨探险家。”这句话在书的开头出现,既不像敌对关系的宣誓,亦不同于喟叹式的警醒,而是单调、纯粹、毫无二意的感情抒发。具体来说,“忧郁”代言了这种抒发的优势性的地位,贯穿全书。
对我而言,阅读民族志总是带来疲倦感的事情。每当翻开一本陌生的人类学经典,脑子里的恐惧和不情愿,就像恰告别幼儿期的儿童对于独自面对黑夜这件事的无迹可寻的委屈一样,即使他得到了所有家人的支持和鼓励去追求勇敢,也在心理上认同这种成长方式,但是面部自额角至嘴角的所有肌肉持续的微颤中,持续无理由地向家长输出令人不知所措的无奈。无论这样的比喻多么具有戏剧性的冲突和对立,最终模式化的结局都暗自指向翻开书页那一刻的无条件妥协。
可我被这种预判欺骗了。同时欺骗我的还有书的《总序》,令人费解地通知着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和他在巴西做的田野调查。但当页码的数字更迭了几十次之后,我还是没有发现那两项内容哪怕一丝一毫的踪迹。猛然地气愤,叫人只想吼一句“这哪是什么民族志?明明是本散文集”。在骗局里自我满足的状态,是源于书中的倾诉,使人心甘情愿地倾听一个满含忧郁的声音不停絮叨一生无尽的不满。
无论生活还是其他什么方面的一切内容,在缺乏想象空间的封面之下,都不缺少与其他某些内容互相映射的奇思妙想活泼地潜伏着。《忧郁的热带》便恰如其名地使浪漫的、摒弃绝对理性的曲调流淌于其中,他们借鉴了作者人生中一切的经历所提供的想象,并因此足够鲜艳和潇洒。
我该从中借鉴这种纯粹的价值观,比如以下的例子中的内容所提示的精神警醒:
“在很多北美洲的部族里面,和青春期必须通过的一些历练有关的情况,常常对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有决定性的影响。有些年轻人不带任何食物,自己乘着独木筏在水中漂流;有些人则一个人跑上山,去面对严寒、雨水和野兽......一切都被用来作为与另外一个世界沟通的手段......
进行这些历练,会使他们进入一种精神恍惚、身体虚弱、神经不稳的状态,他们希望可以借此可以和超自然界沟通。”
显而易见,在我身处的社会中已经几乎不存在相似的成年礼经历了。人类对能量的高效利用和规划,赋予了人类惯常生存空间以前所未有的有序性。自从社会被定义为一个“自组织系统”,而在实质上与热力学中的“隔离系统”相区分,那种丛林中生理和精神上相伴的恍惚间,而产生的对于自然的畏惧和崇拜,便失去了默认的必要性。另一方面,伴随着社会分工的明确,人们倾向于不在需要甚至再无机会独自面对生存的严峻和危险。相应的,成人礼中对于个人意志的锻造部分——极具讽刺意味地——反转于使人避之若浼的地位。
在那片热带,极具忧郁风情的异邦,这样的充斥着与价值倾向相关的想象维度比比皆是。至于文化互动、行为模式、发展趋势更为丰富精彩的现代城市文明中,又何况乎?列维斯特劳斯自己得到的和想要给予读者的,除开民族志式的证据和分析外,绝非理性的理论猜想或推导,而是基于潜意识和价值观的情感取向判断。换句话说:多愁善感从来不需要任何正当的理由。
秋风卷携着也许方泛黄也许已枯萎的叶,伴奏模仿古典舞曲那般圆滑的风格,在近乎你情我愿的骗局中,偷走了一株株植物残韵犹存的最后几分生机。即使不是必然,但这般情境——在成熟的修辞中——无法闪躲地被消极低落的情绪紧紧附着。一直以来,理性主义的世界观警告我,这样的象征模式是极度空泛的、无病呻吟的;而待世界以无是非之偏颇,无爱憎之先见,方为所为所思的追求境界。
《忧郁的热带》给我一个改变主意的契机,这样的契机在今后的思考中也许会为我卸下诸多的负重。
“我也讨厌旅行,我也很探险家”,我若此时这样倾诉,毋须隐藏真切而高贵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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