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祖

作者: 青梅听酒 | 来源:发表于2023-12-01 18:02 被阅读0次

    鸳鸯祖是一个地名,不,准确的说,是两个坟堆。

    很奇怪是不是?人名不像人名,地名不像地名。

    然而,它的确是一个地名,是家乡的一处荒冢,是从镇上到村上的一个必经之地。

    外婆家在湘西南,雪峰山下的一个小镇,一条县级公路横穿整个镇,外婆家就在小镇旁边一个美丽的小山村里,小村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渔塘村,顾名思义,村里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渔塘,如一颗颗闪亮的珍珠点缀在宁静的村庄里。

    从村里去往镇上,需要穿过一个长长的田垄,湘西南地区大部分都是丘陵山脉,独有这一片田垄一马平穿,田垄里的作物大部分是稻子,偶尔,也会种烤烟,或是甜甘蔗。

    种稻子的年份居多,每年稻子成熟的时候,风吹稻浪,阳光透过稻穗间的缝隙洒落在田野上,金黄色的光芒映照着每一根稻秆,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华袍。稻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跳着轻盈的舞蹈,整个田野都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鸳鸯祖就横亘在镇和村之间,是我每次回外婆家的必经之路。

    两个坟堆应该有些年头了,坟前的墓碑已经有一大半没入了土里,四周长了许多齐腰深的、茂盛的青草,有的甚至高过坟堆,轻风拂过,摇摇曳曳,凭空生出几分诡异来。

    小时候,穿过鸳鸯祖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件比砍我脑袋还要痛苦的事情,被砍了脑袋,也不过就是一个碗大的疤,而要我独自一个人从鸳鸯祖走过,我倒宁愿被人在脑袋上砍一个碗大的疤了。

    大多数的时候,我都是和大人们一起走过鸳鸯祖,即便是没有大人,怎么的,也得找一个到两个的玩伴,哪怕都是七八岁的小屁孩子,人多了,阳气和底气自然都就足了。

    印象中,还是有过一次独自一个人从鸳鸯祖走过去的经历。

    现在想起来,不知道当年那个小姑娘要在怎样的胆量下才能鼓起那样大的勇气独自一个人穿过那个坟堆。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周末。彼时的我应该是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小学一年级学生,每个星期五,雷打不动的由母亲送往外婆家过周末。

    那个时候,母亲是毕业班的语文老师,忙的昏天暗地的,根本没时间管自己的孩子,遇上周五要去家访,就只能由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从镇子下了公路,转入一条乡间小道,就是去往渔塘村了,中间要穿过一片幽暗的枞树林,出了树林子,过一座桥,就到了田垄边上,沿着田垄的乡间土路,走个二十来分钟,就可以看到渔塘村。

    那个让我心惊胆战的鸳鸯祖就是离外婆家大约一里路的田垄中间。

    我从小就怕鬼神,加上想象力丰富,大人口中讲过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鬼故事,都可以在我的脑海里天马行空的被演绎成各种版本的鬼片。

    大舅算半个秀才,最喜欢讲鬼故事,他家里满满一书柜的《故事会》,村里人都喜欢听大舅讲那些半真半假的鬼故事。

    每次大舅的鬼故事专场一开讲,我绝对是坐在最中间的那一个,我不敢坐窗边,怕突然从窗外伸进一只毛茸茸的手,也不敢坐在窗子的对面,怕突然从窗户的玻璃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

    在那样的时刻,感觉坐哪个位置都不安全,只有置身在所有人的中间,当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你的身上时,你才不会有那种恐慌的感觉。

    所以,可想而知,让我这样一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去面对那两个坟堆时,该是一件怎样魂飞魄散的事。

    再惊魄,路还是要过的,就算那地儿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过了。

    那天,也是老天不开眼,天空灰蒙蒙的,五点还没到呢,天就开始暗沉了,从林子里出来,上桥后,我就开始一路狂奔,当时,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必须得赶在天黑前回到家。

    一路上,我在心里不断的祈祷;阿弥陀佛,东方的菩萨,西方的上帝,过鸳鸯祖的时候,最好能够有一大帮人在那儿等着我一起走,实在没有,一个也行,反正只要是活的。

    很多事情,往往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想着那地方最好能有人,可是快到鸳鸯祖了,看来看去,前前后后,还真只有我一个活的。

    好吧,我承认当时我快要崩溃了,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子,也许当时并不能完全感受崩溃的真正意义,但是,当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绝望,就是现在想来,也还是清晰在目的。

    冬天的风刮凉刮凉的,比这风更冷的是一个只有七岁孩子的心。

    鸳鸯祖在萧杀的暮冬里,显得格外的凄婉。

    我一直没有问过大人,这两个坟堆的主人是谁?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片空旷的田野里做为自己的长眠之地?也许会有一个让人泪下的故事,当然,也许什么情节也没有,只是活的人图的方便而已。

    可以想象一下,空旷无人的田野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飞快的走着,她走的是那样的心急,那样的惊惶,她惊恐的眼睛甚至不敢朝两边看,她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那个温暖的家里。

    风吹起了她的发丝,扬起了她的裤管,头上的发夹“啪嗒”一声掉了,她甚至没有胆量弯身去捡那一根心爱的丝带,生怕只是一弯身的瞬间,便会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手伸在了她的眼前。

    小姑娘一个人穿过坟堆,周围除了风声,就是无边无际的静寂和越来越浓的黑暗。莫名的恐惧像水草一样,丝丝绕绕,在那看不见的黑暗当中,臆想中的鬼魂可能在四处游荡。那两个冰冷的墓碑仿佛有了生命,风声唔咽,那是在向世人诉说着未了的心愿和无尽的孤独啊!

    小姑娘不敢往前走,但也不敢原地停留,她开始高声的歌唱,母亲说,当你害怕的时候,你就放声的唱歌,歌声可以让你忘却恐惧。

    她唱起那首《八月十五月儿圆》,歌声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小姑娘。她努力地忘记脑海中闪过的各种恐怖场景,拼命地回想,外婆家那盏温暖的小黄灯,外婆慈祥的笑,外公有力的怀抱,当然,还有每次她回来都要为她准备的香喷喷的炖鸡。

    那一年,小姑娘到底是一个人独自冲过了鸳鸯祖。

    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那一次的经历时,我都会为自己点赞,因为,我战胜了自己,战胜了人类心底深处与生俱来的胆怯。这一点,足够了。

    后记:

    近日,看到一则新闻,说一对夫妻情深意长,妻子因一场惨烈的车祸去世,先生为她建了一座衣冠冢,以寄哀思。

    脑海中,突然灵光显现,鸳鸯祖,鸳鸯冢?莫非这鸳鸯祖是鸳鸯冢的误读?

    如此一想,便有些莫名的感伤,但愿那两个坟茔里真的是一对鸳鸯,纵使不能白头到老,如今,也是黄泉路上,连理成枝,地下有灵,恐怕也是一件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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