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班中餐时间到了,我让员工们停下活儿,收了产线,该吃饭了。员工们陆陆续续随着从各个车间涌出来的庞大的人流向餐厅走去。
偌大的餐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排着队或零散着在每个档口挑选着自己中意的饭菜。打上饭菜就各自找了餐桌坐下来,掏出手机一边看手机一边享用午餐。如今手机成了餐桌上一道必不可少的佐料。
我无意间在扫视着周围那些进来吃饭的、吃完出去的、排队打饭还说笑着、吃着饭看着手机的各色人等时,突然发现邻桌,竟然是我产线上的女工,就叫她阿芙吧。
就在我第一眼“扫”到阿芙时,猛然惊了一下!只见她并没有和别人一样享受着可口的午餐,也没有配那一份必不可少的“佐料”。那份“佐料”倒是放在餐桌上,却没享用。
她显然哭了!两手捂着眼,时不时擦去眼角涌出的泪水,偶尔还抽泣几下,带动着肩膀颤动几下,不多时,双眼就红了。
嘿?!她这番举动是几个意思?有啥可伤心的?刚才从车间出来一直到她打上饭在餐桌前坐下时,一切正常啊,没有和别人拌嘴也没受什么欺负呀?即使上午在班中,我的态度也不是很“暴躁”啊?作为线长,我是尽量不吼自己线上的工人的,因为我也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
好奇心促使我要一探究竟,作为线长,我有必要关心一下。于是坐到她相邻的空位上,低声问她:“你怎么了?好好地哭甚啦?”
她被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一跳,看了我一眼,迅速擦干泪痕,瞅了我一眼,沮丧地说:“线长,都要可烦死人啦!你说么,我来这不就是挣俩钱么,公司动不动就下各种在手机上完的任务,不是考试吧就是学习呀,这些吧无所谓了,这是份内事嘛。可是,昨晚你不是在群里发了个通知吗?你说说公司吃饱了撑得吗?让填那些涉及隐私的家庭成员信息,你说要这些信息干啥?啊?!还要毫无隐私保护地公布在群里!你刚才还在群里催,这不是太伤人了嘛!呜呜……呜呜……”
她又哭了,哭得比之前更伤心,伏在桌上抽泣着。我不明白她怎么这样,又不便劝她,她的那份大米盖饭一口都没动,看来在吃饭前她看到我发的催促尽快完成任务的信息,不知怎的就哭了,导致饭都不想吃一口了。
看到阿芙梨花带雨的神情,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我刚才又在群里催促大家把各自的家庭成员的相关信息填到一份统计表上再发布到群里吗?这是公司下的硬任务呀!我只是传达一下,这有什么可悲伤的?还朝我一顿抱怨。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刚下班,我就接到公司的通知,要求各厂区要对在职员工的家庭成员信息统计并上报,于是我就在群里发了个通知,大意是务必每个员工把各自家庭主要成员(父母、配偶、子女、兄弟姐妹)的信息都统计一下。我当时一看,就觉得这份任务有点触及各人隐私了!因为这些信息,要把这些家庭成员的姓名、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是否为本集团员工。不知怎么出了这么个调查统计,做这些调查有啥用?!奥,有用,美其名曰:关爱员工。不知道这怎么就跟关爱扯上关系了。既然任务布置下来了,必须要做的,问题是在如今注重个人隐私的时代,竟然让毫无保留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布出来!
当时就有几个人发出来了,把他们那些家庭成员信息一览无余地发在群里,好像几十年前入 党要查家庭出身似的,只差没填家庭成分了。当时就有人在群里问我:线长,如果父母不在世了或丧偶了离婚了,这种情况填不填?我回复是那就不要填了,空过去!
对,只要是还睁着眼的,都得填上。
这不,我到现在发现还有三个人没上传信息,公司要下午六点前全部完成的。于是我急着在群里@了那几个没统计发布的人,就包括阿芙,其余那两个马上提交了统计,也就是说全线就只有阿芙没完成任务了。
“那你怎么不填呢?怎么了?”我疑惑地问。
阿芙抽泣着,带着哭腔说:“让我怎么填嘛?!这些信息,我……我……一个都填不上!总不能就交个一份空白吧?”
啊,啊?!什么?!怎么是一个都填不上?莫非她……
阿芙看出我的一脸问号,小声地哭着向我诉说了她的情况……
阿芙自幼丧母,她是独生女,老实巴交的父亲为了不让闺女受后妈的气,竟终身未娶,父女俩相依为命。后来阿芙结婚后半年,可怜的父亲没享一天闺女的福,就突然病逝了。当初的婚姻,也是媒妁之言,只是和她男人相处了一两个月,就在媒人花言巧语和婆家迫不及待地催促下草草和那个人才不是很顺眼的男人草草完婚了。婚后不久,男人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吃喝嫖赌,好吃懒做,不久就把那点家底败光了。更可怕的是,阿芙就是他娶回家的出气筒和发泄工具,赌输了就把阿芙拉过来一顿打,赌赢了就买上几瓶酒往死里喝,喝醉了再接着对阿芙一顿“暴力按摩”。公婆倒是好人,却不敢惹自小就娇生惯养的老儿子,不然那逆子连二老都连带着骂。公婆实在看不下去了,求告儿子放过可怜媳妇吧。可那逆子二话不说就把老的一顿胡乱乱骂,叫嚣着:她就是死也死到这屋!想离婚,没门!
软弱的阿芙没被男人捶死在那屋,倒是那男人一次酒后骑车出了车祸,自己摔死了,尸首连自家门都没进,草草下葬了事。
报应!
短暂而不幸的婚姻,那挨千刀的男人,哦,不!那他妈就不是人!那挨千刀的都没留下一儿半女。
……
“别哭了,苦命的妹妹,那些信息,你全部空下吧,一个都别填。以后有合适的赶紧再找个吧,你还年轻着呢,还不到三十。有什么困难就跟姐姐说啊……”我抱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的肩膀只能这样说出这句毫无感情的安慰,竟也不能自控,泪如泉涌。
我拿过阿芙的手机,替她提交了一份可能是全公司唯一一份空白的隐私。
临进车间时,我擦干泪痕,那是被阿芙的苦难身世而偷偷哭的。唉!都是女人……
端起水瓶,我一口气喝完了和着泪水的蜂蜜水。咽下去才发觉,明明是甜滋滋的蜂蜜茶,怎么又咸又苦?
苦得就像阿芙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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