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过热闹的人群，挤了很久才骑到姐姐家。累得一身汗。姐姐家在她单位的家属院里，住得很拥挤。几户人家共处在一个院子里。户与户之间只有一个隔墙，家家的厨房都是在主房的对面。姐姐家的小厨房还是我父亲和我叔叔帮忙去给她盖的。主房里说话旁边屋里都能听见，晚上睡觉哪个屋里打一个呼噜都能影响到别人。
姐姐早就想在另外一个地方买一套房子，只是由于资金紧张没有买成。 好在邻居们相处得都很好。住在她右边的是一户姓杨的人家，男主人也是做生意的，女主人是医院里的内科医生。他们人很好，家里的老人每次做点好东西吃都会送过来让孩子们尝尝。
左边的邻居是一户常姓人家，两口子在百货商店上班，百货商店经营不善，已经发不出工资，到月底两口子发了白糖顶工资。领导说，要么他们把白糖卖出去换成钱，要么拿回家白糖算工资。两口子日子过得紧巴，没办法只好在单位门口租了门面房干起了小超市。姐姐家比起其他人家还算好些。姐姐是教育工作者，不存在下岗，日子还说得过去。
姐姐用手里的钱在县城的繁华地段买了三分地皮，想在那里建房子。父亲承诺她，地里的大桐树刨下来，解了桐板子给她盖房做瓦板使。父亲不想亏待任何一个孩子，姐姐出嫁时，看不上家里的那些老家具，嫌老气，嫌样式不好看，一件也没有要。爹娘不想亏待她，想把地里长的那些桐树解成板子，等姐姐家盖房时给她当瓦板用。
姐夫是做大生意的，有些钱，只是人吝啬得很。一个铜板能当成一个大萝来看。有一次我家盖房子也是急用钱，他只给了我父亲一百块钱作为礼钱，心疼得在姐姐面前甩脸子。我父亲看到他抠抠梭梭的样子，气得把钱又还给了他。我父亲一直认为我姐夫是小庙里的鬼，没见过大世面，因此心里就一直看不起他。
我是这样的人，你越吝啬，我越不会让你吝啬。在姐姐面前我不好意思开口借钱，我恐怕姐姐为难，姐夫干生意回到家时，我对姐夫开了口。
我说:“姐夫，我想借钱入股，我不白借你的钱，我给你利息。”
姐夫说:“你这样说，就见外啦。我们是亲戚怎么能要你利息呢。”
我对姐夫的话感到意外。
“你准备借多少？”
我说:“当然是越多越好，不过投资是有风险的，我不想投太多。人家买指标都是买五千块一个的，我入股，比这要多些，以后我要发财了，可以加倍还给你。”
“茹馨想做大老板啦。”姐夫有点揶揄我。
“你还别看不起我！说不定我赚得比你还多。嘁！”我瞟了姐夫一眼。
“有志气！好，我支持你！啥时候挣了，啥时候还钱。只要不耽误我们盖房子就行。”
这个吝啬的姐夫，那天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居然很爽快地把钱借给了我，而且还是一万块。我颤抖着双手接过从姐姐手里借过来的钱，像命一样绑在裤腰带上宝贝似的拿回厂里做了投资。
厂子里的招商引资正在进行，政府部门从外地引进了大股东投资人。
投资人姓凌，人们都叫他凌董。凌董看起来有五十多岁，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没有一点架子。戴一副眼睛，文质彬彬的。他看见下面的职工都会主动打招呼。他开着一辆普通的桑塔纳轿车，穿戴普通，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大老板的样子。凌董斥资百分之九十，剩下的百分之十由我们几个人组成。我们比起凌董都是小字辈。既然入了股就要成立董事会，凌董当然是董事会主席兼董事长。也许是我比别人多喝了几年墨水，又投资入了股，况且又是调酒师，自己在董事会的身份和地位自然就有所提高。凌董给我临时安排了人事上的工作，让我帮忙先招人。
改制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销售方面也在大力进行招聘。酒厂里又投入了大量的广告进行人才引进。很多看到广告后的下岗职工都前来报名应聘。
我坐在空旷的大办公室里，长长的枣红色老板桌明亮得能照出人影。坐在老板椅上，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能扬眉吐气，积攒在心中的多年委屈和那种自卑感瞬间在老板桌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再自卑，不再郁闷，也不再觉得自己是一个无用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环境可以改变人。钟磊曾经对我说过这句话。我曾经对这句话深表怀疑。现在我对这句话深有感触。
我正坐在那里独自思考人生，这时门外面有铛铛地敲门声。我像模像样地坐在那里，俨然自己就是一个老板，可是我不是老板，自己不过就是一个调酒师，一个小股东。我有什么可以骄傲的。我端坐在那里摆出一副很温婉的样子，说了一声:“请进。”我觉得我像是在演戏。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打开，在我往门口看的一刹那，我怔住了！
我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一如我第一次看见他，除了惊愕还是惊愕。
是他！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
我没有想到我正式上班招聘的头一天钟磊会来到我的办公室。我感到好尴尬。我不知道要问他什么话，在他面前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变得面红耳赤又局促不安。
趁办公室里人不多，我悄悄地问了钟磊大致的情况。
看起来钟磊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脸色有点苍白。虽然他来应聘的时候刻意地收拾了一下，还是掩盖不住他浑身的疲惫。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他和李翘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想问，我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破事。他们曾经那么伤害我。现在他变成这个样子，只能说是命。我现在变成这个样也是命，苍天会给不同的人安排不同的命运。我们都曾在命运里挣扎过，徘徊过，最后有的成了胜利者，有的成了失败者。我不知道我终究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
我想我应该是胜利者。
我微笑着给他拿来一张表格，让他在上面填一下自己的简历。他对我笑笑。那种笑是无奈的，是勉强的，是冷峻的。他笑里隐藏着我说不出来的东西。
我们交流了一下，他出去了。
我看着他失落的背影心里忽然又生出一种恻隐之心。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同情他。
我不是很恨他吗？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恨。他曾经那么伤害我，那时我不是也很惨吗？可是现在看到他这种狼狈相，我心底里忽然又有种心痛的感觉。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不知道在我落魄时他是否和我一样也曾有过如此心情？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我们公司上班？即使我录取了他，他会来吗？他面子上能挂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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