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露歌

《薤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这是一首挽歌，相传由西汉初年的田横门客所作。秦末田横与各诸侯一起争天下，失败后领五百人躲入东海。刘邦不欲留后患，逼迫田横回朝，田横为保护五百门客，选择自杀。其自杀消息传到东海，据说当日五百门客一齐自杀。

这首挽歌之后本来还有四句：“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今乃不得少踟蹰。”在汉武帝时，乐师李延年将这首挽歌一分为二，前四句是为《薤露》，后四句是为《蒿里》。《薤露》送别王公贵人，《蒿里》送别士大夫庶人，就此为后世人习用。

《薤露》所表达的是人命无常。人命无常的原因在于人生的种种不可控性，晋孝武帝面对着太白星，有“自古何有万岁天子邪”之叹。即便如魏武帝，也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之叹。代表着平凡生命个体的《古诗十九首》更是有“人生忽如寄”之感，肉体似乎并不是自己的，只是暂时由自己暂时保存在世间罢了。

人之一生恰如早晨的露水，太阳出来后，露水虽璀璨却又易蒸发。这里有道家思想对生死之道的通透：死亡原本就是生命组成的一部分，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生固然不值得喜悦，死亦不值得悲伤。所以将人的生命比作自然界的露水，来表明生命的生生不息。

但人的生死毕竟比露水复杂得多，露水明朝重又出现，人死后却一去不复返，因为每个人的生命个体是唯一的。人的生命固然会终结，但人这一辈子的奋斗、欢喜、悲伤、挣扎等等并不都会因为生命的终结而消失，他们未必不会长存于仍活着的人的心间，甚至化成文字薪火相传于后世。所以“人死一去何时归”一句又充满了对生命的眷恋和颂赞。

《后汉书》载，汉顺帝永和六年三月上巳日，大将军梁商大会宾客，宴于洛水。众人尽欢，酒阑倡罢，继以《薤露》之歌，座中闻者，皆为掩涕。同年秋天，梁商病重去世。

梁商乃东汉有名的外戚。此前，梁商的二位姑姑被汉章帝纳为贵人，小贵人生汉和帝。梁商的妹妹选为汉顺帝的贵人，其女选为汉顺帝的皇后。梁商又给汉顺帝献美人友通期。阳嘉三年，虽天逢大旱，梁商仍被封大将军，一时间风光无限。

永和四年，中常侍张逵、蘧政矫诏抓捕亲近外戚梁商的中常侍曹腾、孟贲。叛乱被梁商及时扑灭，拷问之下，事情牵连到一部分在位大臣，梁商不敢过分相逼，为美化自己，上书请求罪止坐者。两年后洛水大会上演唱的《薤露》，恐怕就是权倾天下的梁商对生命发出的的复杂感慨吧。

又二百年，东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上巳日，右军将军王羲之与一干老少，群集于会稽山阴，曲水流觞，兴尽之余，有千古同悲之叹，作《兰亭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