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朋友聊起关于下一个旅行之地, 我说:我想多去穷苦的地方走一走,去有文化积淀的国家看一看。
因为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旅行,不是拍个照发个朋友圈证明你去了哪儿就完成了它的意义所在。
我是一名自由写作者,对我来说,旅行是采风, 是记录,是探索,更是开疆拓土。只有不断阅读和行走,我那狭小的人生版图和阅历才能越发开阔和深厚,不然,我永远是那只井底蛙,我尚且不能渡己,何以渡人?何以观天下思人生?
那为什么要去穷苦的地方呢?并不是像我们从小听的那句“苦难是财富”,我不同意这句话。
苦难就是苦难,它能将勇者淬炼成钻石,却也能将懦夫拖进万丈深渊。
唯有悲苦中的觉醒,苦难中的砥砺才是财富。
而我,想要在有生之年去看一看人间疾苦,将它们记录下来并且省思,从而在一个相对大的层面和视野中提炼养分构建体系支撑自己以及他人度过一次次生死难关,以及琐碎的一日日,一夜夜。
渡人渡己,这是写作的意义。
走过万水千山,看过繁华疾苦之后,你会接纳一切,在苦海沉浮中,在劫难历尽后,用一种大超然的心境宽恕一切,体味生命之甘甜。这是旅行的意义。
人生如茶,便是如此——初初喝茶的人,只尝到苦涩,而到了一定境界,方能感受回甘的美妙。
2.
在暹粒一个丝绸厂, 那里的女工都是失婚的女人,最让我诧异的是——她们一生都不再结婚,从此孤老终生。
“可是她们有的看起来才十几二十岁啊!难道就一辈子不再结婚吗?那她们怎么生活?小孩子怎么养活?……” 我追着导游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我太难以置信,或者说不愿意接受——在21世纪的今天,竟然还有这样的文化桎梏?
凭什么女人失婚后不可以再婚,而男人就可以?
导游是个在柬华侨,他只摇着头回答了我:“没法生活所以来到这里做女工啊,小孩子养不活就送去和尚庙啊。”
我没有再问下去,心头的万千疑惑已经有了答案——在这世上很多问题是无解的。
纹丝不动命运之下,困兽犹斗是一场悲剧。
那一刻,不,连同此刻,写下这篇文字里的好些个时刻, 我都觉得自己无论再怎么遣词用句,都无法将当时的感受和震撼表达出来千分之一。
我像是一个武功尽废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失了语的人,在一些景象一些宏观命途大背景之下,赤手空拳,无能为力的挫败和沉默。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吗?
让我告诉你——就是这样美到人间极致的湖光山色里,在这样的地方,却有人在过着你根本想象不到的生活。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湖上,永不能爬上岸喘息一口,永不能在陆地上安安稳稳睡一觉。他们一辈子生活在水上,在水里打渔为生。吃饭在船上,睡觉在船上,饿了就从水里捞点东西吃,渴了就喝湖里的水。
有个一岁点的小孩,朋友给了他一颗大白兔奶糖,他就开心得朝我们挥手说“hello”,看着他灿烂的笑容,人真的会心碎。
很多大点的小孩,竟都是坐在一个泡沫箱子里,在湖里划来划去。
另外一只船里,是一个孕妇妈妈和几个孩子,大点的小女孩长得很漂亮,脖子上缠着一条蛇,那是她赚钱生存的方式,睡着的小男孩断了一只胳膊……
目之所及,全是破衣烂衫、饥肠辘辘 、奄奄一息、前路渺茫的生命,这样人有好几万,在湖光潋滟的洞里萨湖。
若你问我那一刻的感受,心头千言万语只有四个字——皆如微末。
我们的房贷车贷压力、事业受阻、生活挫败、感情里的是是非非、曲曲折折、痛失挚爱、婚姻不幸等等这些,与他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生之不如意,皆如微末。
退一万步讲,我们就算失去所有也还能退居回老家,有避雨之屋檐,有安睡之床榻,有饱腹之良田。
而他们呢?身后退无可退,退一步便是葬身于滔滔湖水中;进一步,再进一步,未来又在哪里呢?
他们尚且没有绝望,坚韧地活着,我们还有什么绝望的呢?是有多幸运,我们才生在这样一个幸福的国度里;是有多幸运,我们自认为跌入谷底的绝望境地却是他们挣扎奋斗一生而无法抵达的呢?
5.
在暹粒的最后一晚,我们在一家放着华语歌曲的餐厅吃饭。从顶楼的露台看下去,这里的夜晚很清净,白天飞奔而过的突突车都不见了踪影。
朋友们说想到要回去了,就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们急着回去做什么呢?要拼命工作?要努力赚钱?我们到底在焦虑什么呢?我们为什么一直都在马不停蹄地生活呢?为什么只有在旅行时在陌生的地方把手机关掉才能够暂时得以喘息,得以躲避烦扰,攀比和纷争呢?
看过这颗荒凉星球上如蝼蚁如蜉蝣般的生命个体,我们难道还不问问自己吗?——我们汲汲营营的一生,究竟所为何事?
我们已然拥有了太多,可我们想要更多,更好,所以我们一生都在奔波。
这些天,我经常想起在一本哲学书中获得的一句话——让我们富裕的是我们所享受之物,而非我们所拥有之物。
餐厅里只有两桌客人,另一桌也是我们中国人。我们一起拍照留念,感慨着:在国内都没遇到却在国外相聚,真是缘分啊。
他们其中有警察,有做建筑的,朋友听说他们是中建的,就指着我说:“她以前是中交的。”这下子更亲近了,我们举杯,在异国的月色之下。
我本早已不喝酒了,但此刻,一饮而尽。
人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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