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儿（一）

一、 死去

我躺在山崖下，也不知过了多久，看着那些雪花纷纷而下，感受着身体内的血液像是久困不出的野兽猛然间找到了出口，奔流不息，我再清楚不过地知道：我的生命正在渐渐消逝。

雪花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让我忆起了那时，我站在廊下，陪着雪中的多尔衮。他思念着他的玉儿，我自流泪到天明。然后，他上朝，我回房。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回头。正因为这样，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发现，我与他同在。无论雪夜，还是经年。

侧脸看到那殷红的一片，我仿佛回到了大婚当日。那铺天盖地的红啊，我曾以为，那就是我的幸福。而洞房花烛夜，当他冰凉的敷衍的吻落在我的眼角后，他头也不回地披衣离开。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后，失落的我，误会了新房门口的那一对果子。也因着这误会，我越陷越深。经年之后，我也模糊地感受到了果子主人的守护，和爱。

如同他从未开口一样，我也当作全然不知。不因自己而伤他人。这是我们，和他们，最大的区别。

孤寂的夜晚，当滚烫的泪滴变成枕上冰冷的水渍时，我也曾设想，如果当初，我嫁给的是多铎，这个永远掩盖在亲哥哥阴影之下的英雄，我会不会很幸福？

结论是，如果，真的是一个很伤人的字眼。

可是，既然不愿，为何要娶？

是了，我本就是一块遮羞布一样的存在。

呵呵……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刚刚听到大玉儿要求他回去善待我和琪琪格时，怎会如此开心、激动？

就像我对娜木钟说的一样，既然她嫁给了皇太极，她应该关注的是皇太极的双眼看向谁，她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守住，或者对她而言更贴切的是获得，皇太极的宠爱。而不是时不时地来找多尔衮。

身为皇妃，即便两小无猜，作为科尔沁最尊贵的玉格格的大玉儿，难道不知道如此不顾及地同多尔衮私相授受，就是赤裸裸地不守妇道，理应点天灯吗？更何况，你们之间，并不是两小无猜。

而她怎能在如此自若地让他陪伴，依靠于他之后，又言辞恳切地要求他善待自己的妻女？那么之前呢？之前为什么没有顾及到我们母女？

她凭的不过就是他爱她。所以，每当她在皇太极那里受了委屈，便来找多尔衮疗伤。她难道不知道，这于我和皇太极给她的委屈、伤害有什么不同？她难道不知道，她的行为会给她的亲表妹带来怎样的伤害吗？她难道不该是最有此类感触的吗？她怎么能在疗伤之后，如此淡然地对多尔衮进行说教，让他厚待妻女？多尔衮，你对于大玉儿而言，还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每次她遇到困难，她或者她的苏玛都会来找多尔衮求助。我的亲表姐啊，枉你满腹经纶，难道不知道这是私相授受？你难道不知道，无论你遇到了怎样的困难，你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只能是你的丈夫吗？更何况他还是皇帝。

那么我呢？我的伤心、委屈向谁诉说？我遇到困难向谁求助？你夺走了一切，却把你曾经不要却又不想放掉的他给了我。而就这仅剩下的人，也不属于我。我能得到的边边角角全是你们的施舍，你的，和你的。

如果今天的睿亲王福晋换一个人，你们还能如此顺利地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吗？是不是正因为那一丝丝的愧疚在作祟，你才会不厌其烦地劝说于他？看看，我也变坏了，我都学会这样揣度别人的心思了。可是，不要怪我。因为每次都是在你们见面，叙旧，谈今之后，你才会劝他厚待我们。这教我如何能不误会？

毕竟只有睿亲王和睿亲王福晋相敬如宾，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皇太极对你们的忌惮。虽然，它从未真正消失过。

你不要，丢弃却又觉得可惜，于是我被放在睿亲王福晋的位置上替你占位。也许你劝说他时，对我不是没有真心。只是那可怜的真心，一旦对上他的“倾尽一生为你而战”，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多么美丽的誓言啊，倾尽一己一生之力，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战。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我的表姐，大玉儿！

我怎会傻傻地认为那是我的多尔衮？从来就不是，从来都不是，从来不是，不是……娜木钟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但她有一句话说的真对：我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啊！

其实，这里面从来就没有我什么事儿。

我一定是老了，不是容颜，而是心。否则，我怎会这般急切地回忆过去呢？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称呼你为我最亲爱的表姐，称呼你为我的多尔衮。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最后告诉自己：或许，我该放过自己，也放过你，我的多尔衮，和你，我最亲爱的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