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节外生枝
侯秘书打来电话时,高泰勋正和伍清华同看卫视频道的法律节目。伍清华早就说有好东西给他看,高泰勋兴致勃勃受约而来,不想却是看电视重播。
节目讲一个案件。某人借款数百万做生意,不想投资失败,所有钱财都打了水漂,就在债主纷至沓来追讨债务时,却发现借债人在一场车毁人亡的事故中死了,而且汽车爆炸后燃烧,尸体面目全非。就在债主们对借出去的钱不抱希望时,警察凭着多年处理事故的经验,断定车子不是事故导致燃烧,而是事后人为纵火,定性为案件细查,最后顺藤摸瓜抓到了妄图从人间蒸发的某人。原来某人是谋杀了他人,装进自己的汽车里,伪造出事故现场,妄图造出自己殒命的假象,一了百了,躲避掉百万债务,最后偿命结案。
“这些人真是丧心病狂。”高泰勋颇为震动。
“一切手段都是为目的服务。”伍清华也唏嘘着,他之前看过一遍,但仍旧唏嘘,“要不是警察火眼金睛,这家伙真就瞒天过海了。”
“为了达到目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重要的是——”伍清华缓缓说,“他的目的达成了。”
高泰勋的思路被侯秘书的电话打断:“首长,驭鬼局的同志要见您。”
“让他们稍等,我10分钟后到办公室。”高泰勋挂断电话,意味深长地望着伍清华,“驭鬼局来人了,你说说,他们找我干什么?”
“内——鬼——?”伍清华两边的眉头拧到了一起。
“我猜——”高泰勋说,“也只能是为这个事。”
“可惜了。”伍清华一声叹息。
“打乱了你的计划?”
“不知道。”伍清华说,“且看看情况再说。”
“是不是我和他们沟通一下,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来不及了,他们能来,肯定之前已经将情况层层上报,知情者也不是一人两人,难免走露风声,既已如此,索性就让他们收网吧。”
“好吧,我知道了。”高泰勋匆匆赶往办公室。
来人自称罗局长,刚从省厅调到滨海市驭鬼局时间不长,二人尚未谋过面。一上来罗局长就给高泰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自我介绍是转业军人,今天到部队算是回了娘家,并非常歉意地解释:“初来滨海,理应先到基地来给高司令员报个到,怎奈事情繁忙,一拖就是几个月,实在是失了礼数。”
“太客气了,本应是我们给罗局长接风的。”高泰勋热情地握着罗局长的手,“到了滨海咱就是一家人,我们基地以后还少不了有麻烦你们的地方。”
“都是工作,我们以后一定会通力为A基地做好保障。”
落座瞬间,高泰勋心里突然不美气起来,他想起了那日吴伟龙的说辞,尤其讲到驭鬼局知情不报,要把间谍“养一养”而邀功提升的内幕让他震惊和齿凉,他不能允许自己相信这样的事实,但阴影难除。虽然他这个少将司令员比对面座位上这个驭鬼局的罗局长在行政职务上高出几级,可此刻并非耍脾气教训人的时候,毕竟是友邻单位,何况A基地的安危在很大程度上系于驭鬼局,友好和谐还是主旋律。他调整心情,顿顿嗓子说:“驭鬼局在工作上需要我们A基地出力的地方也尽管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应当多走动多沟通。”
一番寒暄,终于扯到了正题上。
“高司令员。”罗局长突然压低了声音。此时,侯秘书已经在外面把门拉上,但警觉的罗局长并不放心,还是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确定门已关死,并且没有第三者在场后,才身子前倾试探性地问高泰勋:“咱们基地有没有一个叫武志的干部?”怕高泰勋没听清,罗局长拿手在空中比划着,进一步慢悠悠地拆字说,“水浒里那个武松的武,杨志的志,武——志。”
“武志?”高泰勋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大脑快速启动了搜索模式,依照序列,从常委们到师级以上领导,再到他那些视若肱骨的处长们,可是,这个武——武——他的脑袋短路了,突然就停滞下来,很快又接通电源,他顿然想起来,似乎陈火青的作训处新调来一个姓武的小伙子,是武——武——武——“对,武志,有这么个人。”高泰勋自言自语说完,紧紧盯着罗局长。
“这就对了。”罗局长神情更加严肃,“我们判断武志是间谍。”
“武志是间谍?”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对高泰勋而言,这个结论还是来得太过突然。虽然只来办公室呈过一两次文件,但凭着记忆,高泰勋还能想起武志参谋大大的眼睛,微卷的黑发,以及每次都因紧张而憋得通红的脸。
“我们跟了一个多月,基本罪证也已坐实,既怕冤枉一个好同志,又怕漏掉一个坏分子,这对咱们A基地而言也事关重大,所以我这次专程来就是请示一下高司令员,是你们自己处理还是交给我们驭鬼局。”稍顿,他又说,“基本情况我们已经汇报到省厅和驭鬼部,上级的意见是最好A基地自己处理,毕竟,咱们是高涉密单位,许多情况不宜对外透漏,所以——”
“听你们的。”高泰勋起身,电话叫通侯秘书,“迅速通知政治部张主任和保卫处柳江南处长到我办公室,切记,让他们停下手头一切工作,速来。”
几分钟之后,张主任和柳江南急匆匆赶到。
听罗局长讲完基本案情,高泰勋指示张主任和柳江南:第一,寻其他理由迅速控制武志,关押到警卫营严加看管;第二,迅速将有关情况以电话和电报形式上报天海守卫部队机关,请示下一步行动;第三,在公开通报之前,不能将武志是间谍一事外漏任何人,尤其是参谋长和作训处长陈火青。
张主任和柳江南领命去落实,罗局长也告辞离开。
从不抽烟的高泰勋从抽屉里找出一包烟,这是侯秘书很久之前给他备下的,以用来招待好烟的来客,但绝少有人敢在高泰勋的办公室抽烟,就算伍清华,也是自带了烟,所以这包烟从没派上过用场。此刻,却噙在了高泰勋的唇间,一缕一缕袅袅升腾,他吸一口,淡淡的辣腥味瞬间侵蚀了味蕾。
高泰勋不忍眼见武志是间谍成为现实,却也希望间谍仅仅就到武志为止,但理性和多年所经所见所闻的经验告诉他,在这个如同巨大恶性肿瘤的谜团里,任何更坏的结果都有可能,包括武志的处长陈火青,以及陈火青的参谋长,都暂时没法和已经坐实是间谍的武志撇清干系。尤其之前伍清华已经说过,阵地暴露无遗,如此底朝天的泄密绝不是武志这个级别的叛徒能做到的,后面肯定还有大鱼,会是谁呢?他痛苦地纠结着,却不敢去想。
直到烟蒂烫了手指,高泰勋才回过神来。
还没来得及掐灭烟蒂,伍清华的电话就急切地震了过来,他以为伍清华急于知道驭鬼局说了什么,却不是,那边兴奋通报说:“姜建武抓到了。”
姜建武被抓到并不是小马的功劳,而是刘金刚通报的消息。姜建武急于离开工地也并没有什么急于完成的特殊使命,而是到烟柳巷嫖娼,在这方面他是惯犯,隔三差五被抓,但屡教不改,手里只要有钱,就会找一个叫百灵鸟的女孩子厮混。工地的工友都知道他好这一口,但刘金刚却不知情,闹得伍清华和小马虚惊一场,直到派出所通知工地交罚金领人,刘金刚才知晓。
和往常一样,没有人为姜建武的被抓大惊小怪,工地也没理会派出所让交钱的通知,他们都知道,半个月之后姜建武就会被放出来,出来后,身无分文的姜建武也会老老实实在工地干上一阵子。然后——有点钱再去找百灵鸟,运气好的话没事,但十回有九回运气差,会被蹲守扫黄的警察抓个现行,要钱没有,蹲上半个月再出来。如此往复,一月一月,继而一年一年。
“那姜建武的父母怎么回事?”高泰勋还是不明白。
“事实超出你的想象。”伍清华无奈地摇摇头。
小马道出原委:“姜建武父母来滨海找姜建武。他们和姜建武失去联系差不多有六七年了,这次不是借口给工人进行身体普查采集血样吗,他们才知道姜建武在滨海,一心指着姜建武给他们养老送终,再不济也要给笔钱,所以采完血样当天,老两口就坐火车倒汽车朝滨海赶,他们来了,却赶上姜建武被抓了进去,见面见不上,他们也没钱赎人,就只能在滨海干等着。”
“可是——”高泰勋疑惑,“DNA不符是怎么回事?”
“这可有故事了。”小马讲,“真是费了大周折才把他们家的关系图谱理清楚——姜建武的父亲在和他的母亲结婚之前,和其他女的混过好几年,后来姜建武父亲在严打中被抓,也就和那女的散了,可就在姜建武父亲出狱后和他母亲将要结婚的当口,那个女的抱了个孩子给姜建武的父亲,说是他的,姜建武总不能不管亲骨肉,算是说服了姜建武母亲留下孩子,于是把孩子先放在亲戚家,结了婚再把孩子抱回来,但终归不是亲生,和姜建武母亲建立不起亲情,于是孩子成了多余的,多年来,姜建武很少和父母在一起,都是寄人篱下。姜建武父母只知道姜建武是真父亲假母亲,这回才算替他们理清楚,父亲母亲都不是亲生的,所以DNA跟他们扯不上半点关系。”
“真是乱。”高泰勋感慨。
“是啊,杂草地里长不出好庄稼,这边身陷囹圄,那边还指着这边养老送终,要是都知道了实情,真不敢想这个家庭会乱成怎样?”小马唏嘘着。
“我们到此为止,他们怎样,任其发展吧。”伍清华关注点已到别处。
“那么——”高泰勋突然想起什么。
“那么——就只剩下那个神秘莫测的罗炳南了。”伍清华替他补充。
“对。”高泰勋攥紧了拳头,“是不是猎人狙击手就只能是罗炳南了?”
“我也这么认为。”伍清华异常理性,“但此刻还不能定断。”
“24小时盯着他不就行了?”小马再次提出这个建议。
“如果他是猎人狙击手。”伍清华再次强调,“具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敏感性和反侦察能力,跟踪一旦被发现,整个计划就都泡汤了,这是下下策。”
“可是他连基本的社会关系都没有,DNA验证身份又极为困难。”小马颇为难,“我们暂时只能停留在怀疑阶段,想要坐实他的身份还得想办法。”
“有了。”高泰勋欲言又止,“我知道了。”
“伪造车祸?”伍清华心领神会地望着高泰勋。
“对——伪造车祸。”高泰勋似乎端倪在望,异常兴奋地重复着。
小马不知所以,但隐约觉出,他们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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