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味

清水镇青石路上有家铺子叫阿林编藤，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藤编制品，物廉价美。

老板名叫林霖，从小跟着父亲老林学习编藤，父亲手艺了得，儿子自然也不差。

阿林成家之后开了这家藤编铺子，自己编藤，老婆阿美张罗卖货，日子还算过得去。

阿美性子和善，喜欢喝茶，铺子里除了各种藤制品，偏里的位置还摆了一张大榆木桌子，上面有紫砂壶和杯子，来了客人都会招待喝茶，每天店里络绎不绝。

阿林性子闷，只知编藤，他不理解阿美为啥每天要招待这么多人喝茶闲谈，还动不动随手送人一些小物件。

阿美某次有些无奈地对丈夫说，阿林呀，你不要被一块钱挡住了双眼。

阿林明白这话的意思，确实，清水镇还有一家编藤铺子，生意一直比他家要差一些。

有一天，一位驼背老头来店里溜达，东看西瞧了半天，也不买东西。

阿美招呼老先生坐下喝茶，那人也不客气，一连喝了三杯茶才肯说话。

老先生问，我要五百床藤席，尺寸统一，藤条要均匀平整，质量要好，你能接吗？

阿林心里一惊，五百床藤席，这是个大主顾呀！

阿美起身先给老先生斟满茶，然后才问，多长时间呢？

老先生说，六个月。

阿美摇头说，六个月时间太紧。

阿林手心开始冒汗，心里狂叫: 可以可以，我可以的！你赶紧答应他！

老先生想了想说，六个半月，不能再长了。

阿美点头说，行。

老先生先付了一万块钱定金，约好取货时间，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起身离去。

老人走后，阿林长吁一口气说，哎呀，真是吓坏我了，你干嘛不同意六个月取货？万一他走了怎么办？

阿美说，放心吧，他不会走的。

阿林搞不懂阿美的想法，不过既然生意谈成，也不再想许多，开始专心准备编织藤席。

转眼六个月过去，五百床藤席如期交付，驼背老先生检验之后非常满意，剩余货款也很快结清。

阿林铺子的生意渐渐红火，有时单子多了，阿美会把部分订单给镇里另外那家藤编铺子去做。

清水镇的人都晓得阿林编藤的老板娘心肠好，就连另外那家藤编铺子老板也说，阿美会做人，比阿林强多了。

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年阿美染了风寒，久治不愈，竟然病逝了。

两个月后，阿林再婚，新妻子叫阿珂。

阿珂长得漂亮，不过面相有些刻薄，她不喜欢喝茶，也不喜欢与人闲聊，结婚第二天就把铺子里那张榆木桌子给搬走了。

阿林对茶一般，可以喝，也可以不喝。他想，既然阿珂不喜欢，那桌子搬走也没什么不可。

与从前一样，阿林还是编藤，妻子阿珂张罗卖货。只是与阿美不同，阿珂耐心不多，常常对人爱答不理。遇到客人砍价，也向来一分不让，更别提送什么小物件。

很快，阿林发现店里的客人少了许多。

有一天，阿林说，阿珂呀，这里的人都喜欢占小便宜，如果有客人买货，你可以送个小礼物，这样他下次还会再来，以前阿美就是这样做的。

阿珂撇嘴说，你编藤这么辛苦，定的价格他们还要砍价，如果再送小礼物，我们还赚什么呢？

阿林想了想，觉得阿珂说得有些道理。

阿珂又说，现在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要总提那个死了的女人。

其实阿林很少提到阿美，家里阿美的相片还有器物已经被阿珂全都丢掉了，现在偶尔想起阿美，面容变得有些模糊。

不过，清水镇的人越发对阿美记忆清晰，因为大家越发感觉阿林现在的老婆是如此地令人厌恶。

人们闲谈时经常会提起阿美，说阿美不仅沏的茶好喝，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还说阿林的福气就是阿美，现在阿美走了，娶了阿珂这样的女人，他的福气也就到头了。

这些闲话传来传去就传到阿林和阿珂耳朵里。阿珂很生气地站在铺子门前对着空气破口大骂: 哪个挨千刀的在人背后嚼舌头根子，生孩子一定没屁眼，全家不得好死，死后全都要下油锅吧啦吧啦。

阿珂不断的叫骂让阿林有些头昏脑涨，他拿着一根藤条，手举在半空，好像忘记要做什么，又好像有一点不知所措。他看了一眼铺子偏里的位置，那里原来摆着一张榆木桌子，阿美每天就坐在那里，给客人沏茶，聊天，那么温和。

有一天，那个驼背老头又来到店里，阿珂正闲闲地磕着瓜子，抬头瞥了一眼，没有搭理老先生。

老先生左右环视一番，转身就要离开。阿林见状，赶紧起身说，大叔，你是想定藤席吗？

老先生回头看了阿林一眼，点点头说，是的，而且这次比上次还要多。

阿林有点激动，搓了搓手问，那你为什么要走呢？说实话，在这个镇子，我的手艺是最好的，上次交货你也很满意，不是吗？

因为紧张，阿林说话有点语无伦次。没办法，谁让阿珂不搭理这位大主顾呢？

老先生了然地笑了笑说，怎样的手艺算最好的呢？

阿林觉得嘴唇发干，他不知怎么回答，又觉得心里有很多话能够解释什么是最好的手艺，可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阿珂走过来有点不耐烦地说，阿林呀，你在啰嗦些什么呢？

阿林顾不得理会阿珂，他着急地抓住老先生的手说，只要在我店里订货，价格可以比上次更低，我保证！

老先生看着阿林淡淡地说，抱歉，你的铺子比之前少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阿林迷惑，什么东西？

老先生答: 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