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前尘——中毒>
“咳咳咳……呼……”
温檀勉强睁开没有半点生气的眼睛，直愣愣地对着焦急的师兄弟。
“师兄，和野她……”
“别想那么多了，事发突然，也不能全怪到你身上……”
“凌萧师兄，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和临揉着红肿的眼皮呻吟道——和野师妹不在了，若是凌萧师兄也……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再在这个没有人情味儿的山上坚持下去。
温檀缓慢地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渐渐抽离。
——如果他应该命绝于此，为什么不能让他与家人待在一起，偏偏让他醒过来，继续煎熬在错杀小师妹的愧悔……
“师兄师兄，这双手套给你，等到天冷了你再舞鞭的时候手就不疼了。”
“师兄，厨房新做了桂花糕，顾大婶给了我几块儿，你拿去，跟肇祁师兄和和临师兄分分吧。”
“师兄，这花好看吗？我偷偷跑去山下了，一片一片的，可漂亮了。你说咱们这山上怎么就没栽一朵花呢……”
“师兄，你有没有出过山门啊？”
“师兄……”
和野小丫头的笑容清晰了起来，脆生生的小奶音刺痛了温檀的伤口：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没有了呢……居然是我自己亲手杀了那么温柔善良的师妹……
“师兄，你醒醒啊！师兄！”
他们眼睁睁看着温檀刚刚醒来就双眼翻白，胸脯的起伏轻微到难以察觉。
肇祁心下一横，抓起佩剑冲了出去，留下和临不知所措地拍打着凌萧的胳膊。
“肇祁大师兄，闲云派规矩，没有掌门或师尊的准许，各弟子不得出山门半步。”
“让开，凌萧现在性命垂危，你们再耽搁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那个孽障本就该给和野师妹偿命，结果师尊为他受罚，掌门开恩，饶他一鞭，就算是扛过了这一遭，他难道还有脸在溪山上活下去吗？”
“就是，江城温氏本身也不是什么正派人家，他温檀年纪不大，戾气却出奇的重，若是继续留着他，日后必定给我们闲云派带来大祸。”
“让开！”
肇祁咬紧牙根，内心恨恨地问候这两根墙头草的祖宗十八代——凌萧没出事的时候，这两位跟前跟后殷勤得很，他们三人进出山门，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这么狠心，还侮辱凌萧的家人……
一股怒气冲上脑门，肇祁拔出所佩“敛锋”，来不及多想，剑刃就架到了其中一个守卫的脖子上——
“你到底让还是不让？！”
“你……”
那人瞬间畏缩起来，很有默契地与同伴收起了拦路的长矛。
待肇祁走远，被肇祁威胁的那名守卫狠跺一跺吓软的腿脚：“快，去禀报掌门！”
山下，肇祁不顾闲云弟子的形象，一脚踹开了医馆大门：“罗医师救命！闲云派大弟子肇祁求罗医师出诊！”
“罗医师还未起身，你身为闲云派大弟子，竟这样不懂礼数？”
“实在是在下的师弟受了重伤，怕是耽搁不起，这才不得已冒犯了医师，还请罗医师快快随我上山一趟。晚生多有得罪，日后定当登门致歉。”
屏风后转出一位只一身素白里衣的老先生，趿拉着布鞋拖着药箱：“可是昨日那位姑娘还有救？”
“不是，是……是另一位弟子。”
“这几日，山上这么不太平……”
“劳烦罗医师了。”
“肇祁弟子，我昨日看你们掌门颇通医法，若是他都治不了，只怕老夫也无能为力。”罗医师喘吁吁地跟在肇祁身后，纳闷今日寻他上山诊治的这位弟子居然没说是掌门还是师尊的意思。
“……先生可听说过断魂鞭？”
“断魂鞭？江城温家的遗物？”
“是，先生，实不相瞒，我那师弟挨了九鞭，眼看撑不过了，肇祁这才铤而走险，求请医师救命。”
“嗯……何时挨得？”联想到昨日那姑娘的惨状，罗医师大概明白了这九道断魂鞭的来历——这小公子竟是要自己救一个弑杀同门的孽障？
罗先生忌惮这公子手中不俗的佩剑，只得一边小心问着，一边回头打量着下山的路。
“昨夜戌时。”
“究竟是哪位弟子？”罗医师暗忖不好，能撑到这个时辰，恐怕是温氏血脉……
“……温氏凌萧。”
“绕路，不能从正门走。”
——既是罚得这样重，就说明掌门本不想留这温家遗孤的性命，少打一鞭，八成是师尊求情的缘故。今日这个愣头青硬撞下山来，必定惊动景洪掌门，他们肯定是进不了山门的。
当年温家家主救他水火之中，其子落难，他罗某又怎能袖手旁观？
取道后山，溜回闲舍，罗医师调匀了鼻息，将三指搭上温檀冰凉的手腕。
“毒已入骨髓，非罗某能解。我能做的，只是留住他的这口气，今后他要受的罪，恐怕是少不了了。”
“毒？什么毒？”和临瞪大眼睛，心说不妙。
“温氏奇毒，‘黄粱一梦’。”
此毒虽不会立即致命，却能折磨的人生不如死：中毒之人每每戌时便会神情恍惚，肢体绵软无力，灵气被强行压制，不久后便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昏睡过去。子时即全身抽痛而醒，若再加以寒毒，则透骨冰冷，周身刺痛，最长可持续三个时辰。
景洪掌门此番行事，着实狠辣非常，与其平日温和待下的态度截然不同。
——他是否是想借机断了温家的香火？
一个可怕的想法闪现在罗医师脑海里：当日景家长子执意拔去那医痴的舌头时，他曾动过疑心，但苦于没有证据，景家次子又算是温檀半个救命恩人。如今景洪更是位高权重，而他罗溏只是小小医师，唯一的法子就是等在闲云派身边，等景洪自己露出马脚……
但是等到了，他却不知下一步能做什么了……
算了，眼下救人要紧。
罗医师为温檀施针，开具药方，留下一包疗伤的草药，嘱咐肇祁和和临一定按时让温檀服下，再三强调不可受寒，不可让温檀知晓自己身中奇毒，以免加剧其毒发时的痛苦。
罗医师离开时，偷偷将一本破破烂烂的典籍和贴身银针塞到了温檀怀里——孩子，罗叔以后守不了你了，这是你父亲的东西，千万保管好……
次日，罗氏医馆关门大吉，一城圣手罗溏医师从此下落不明。
再之后，齐三儿诬陷温檀偷盗云流合镯，掌门借机关押温檀，严刑拷打。师尊闻讯，暗中助弟子脱逃，却被齐三儿抓住把柄，于半路伏击温檀，刺杀未遂，便通知掌门暗中携众弟子前去围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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