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扛着一台老旧的照相机,赤脚走在摩尔曼斯克的一个边陲小镇上。一场战役过后,这个港口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我的那台相机里,是我冒着生命危险记录下的,人类在这里所犯下的罪行。
部队已经离开,这儿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天空压得很低,是一片死寂的灰色。沙滩的前面是海,海的前面是天;沙滩的后面是废墟,废墟下埋藏着无辜的灵魂。
说不见一个人影,或许还不太准确。我看见海边坐着一个人,穿着缝补过的军装。他的右手缠着绷带,显然是受了伤。他也看见了我。他向我招手。
“坐吧。”他指了指他的身旁。
“我不知道你是敌是友,”他开口道,“但既然这场战役已经结束,这个问题现在看来已经不重要。”他望了望海:“一切都过去了。”
“我不属于任何一方。”我答,“我不在乎谁是正义。我只负责记录残酷的现实,让后人引以为戒,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接着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海风扑面而来,我闭上了双眼,裹紧衣服。
“冷吗?我这儿还剩点酒。”他递给我一个水壶。
“谢谢。”我接过来,但并没有马上打开来喝。
“是他们抛弃你的?”我问,“怎么可以这样。”
“不,是我自己要留下的。”他说着,瞟了一眼他的右手,“我已经废了,扛不起枪。部队不再需要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战争马上就会结束。”他望向远方的天边,“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不冻港’。任何热烈的希望在这里都不会结冰。”
沉默,还是沉默。我们一起听着呼啸的风声。
“你知道什么叫荒芜吗?”他问。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想了想,说:“荒芜就像是这样,横尸遍野,寸草不生,满目疮痍。”
“不,”他摇了摇头,“这还不算。荒芜应该是,军人放下了枪,文人放下了笔,人类不再前行,人间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守护。”
夕阳沉入海底,海面波光粼粼。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了,不管去哪。即使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我跟他告了别,沿着先前的脚印走回去。
我在北纬六十八度的摩尔曼斯克,灌着当地六十八度的纯正伏特加,吹着北大西洋暖流带来的湿润的风;风中裹挟着带点咸味的水汽,不知是海水还是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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