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与九毛阿姨

        今年春节我跟随家人去给奶奶扫墓。奶奶的墓地位于老家背后的山腰，极目远眺，清江河宛如玉带一般蜿蜒而去，收回视野，便是一棵棵笔直的树娉娉婷婷立在眼前，叶子掉光了，那些美丽的枝桠伸向寂寞的天空，衬托在阳光灿烂的蓝天之下，仿佛一副画，传递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美。

       也许，这树就像生前的奶奶，居于陋室，却也高贵。

       奶奶身高1米65，圆盘大脸，长着一口整齐的牙齿，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在脑后，身上总是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对襟的白棉衫。奶奶很爱美，一直到老，都要擦雪花膏，染头发。

       奶奶的布鞋做得很精致舒适，不像有些人把布鞋做得臃肿难看，我们所有的孙子都喜欢穿奶奶做得布鞋。每每走在路上，我就有一种骄傲的感觉。做鞋垫也是奶奶的一大喜好，奶奶不像通常人那样，在鞋垫上绣花绣动物图案，奶奶就是单在上面扎曲线，可就是这样也美不胜收。

       每到要过年时，家里杀了年猪，临近除夕夜，奶奶会摆上猪头，带我们8个孙辈儿一起给观音菩萨磕头，祈愿来年粮食丰收，人畜健康平安！

       奶奶喜欢看新闻联播节目。有一次，奶奶给我讲，赖子病好吓人喔（后来我才知道奶奶说的是艾滋病）。奶奶也喜欢看戏曲节目，我不知道，奶奶在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音里，在百转千回的戏曲故事里，是不是也联想到了自己的一生！

        8个孙辈中，我跟奶奶相处的时间最久，感情也是最深。很小的时候，我就被爸爸安排陪伴奶奶睡觉。因为奶奶有什么事情的时候，有个人在身边是最好的。每天晚上，奶奶睡一头，我睡另一头。奶奶喜欢把脱下的衣服放在铺盖上面，我身上一热，就给奶奶乱蹬。奶奶喜欢用她温热的手搓我的脚，这样的陪伴一直伴随到我高中。

        我读高中时，语文课上吴智勇老师在深情并茂地讲解诗人艾青的诗歌－－《大堰河，我的保姆》，当讲到艾青与奶妈大堰河的这一份真挚的感情时，我忽然想起了奶奶和九毛阿姨之间的这份感情，也似这般深情！我举手要求发言，在同学们的注视下，我告诉她们我有一个奶奶，我奶奶也是大堰河这样的奶妈！奶奶与九毛阿姨的往事在我的叙述下就像画幕一般呈现出来！

　　奶奶居住在重庆东部的一个山村里，奶奶生了我父亲之后，奶水充足，以至父亲吃奶一直吃到６岁。为贴补家用，奶奶就一直给地主家当奶妈。奶奶的奶儿大约有５个，九毛是奶奶众多奶儿中的一个，而真正一直能记住奶奶的便是这个九毛阿姨。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九毛阿姨却一如既往地会在每年春节和奶奶生日时寄上100元钱。每逢奶奶收到钱都很欣喜，会叫正在读小学的我帮忙给九毛阿姨回信。当然是奶奶说一句我写一句，信的内容无非是钱已收到，身体健康，请放心之类的话！可每次回信对于奶奶来说都是一件郑重的事情，她会斟酌每句话是否妥帖，这对于文化并不高的奶奶来说是一件难事，足以体现了奶奶对于九毛阿姨的思念与关爱。

       小时候的我对这个从未谋面的九毛阿姨很好奇，为什么老是给奶奶寄钱？为什么从不出现？据大人们传闻说九毛阿姨是在一个深夜被装在一个坛子里送到奶奶家的。因其父母未婚先孕，在那个年代是惊世骇俗的事情！得不到认可的九毛阿姨就这样被送到了奶奶家，父亲三兄妹也因为多了一个妹妹很高兴！在这个贫瘠却处处散发着温暖的家，物质的极度匮乏却彰显出人性的另一种富有，奶奶用农民特有的善良、纯朴和大爱接纳了这个弱小的生命，坚持从自己的口粮中省下来留给九毛阿姨吃，倾其所有给予了九毛阿姨最好的照顾。上天让奶奶的世界从此多了一个叫九毛的孩子，奶奶说她拼了老命也要把九毛阿姨养大成人！因为奶奶总是说九毛阿姨很可怜，一出生就没见到父母，要好好待她！正是这种念想激励着奶奶，不管生活有多艰难，奶奶都挺了下来！

         奶奶有3个孩子：伯父、爸爸和姑姑。这个最小的小妹的到来，增加了生活的困难成本，但也给爸爸三姊妹带来了快乐！九毛阿姨得到了哥哥姐姐们的照顾和陪伴，春天去挖野菜，夏天去捉泥鳅，秋天去摘野果，冬天去串冰块！爸爸说，九毛阿姨特别爱笑，声音脆脆的，仿佛生活的苦难未曾在她身上降临！

　　时间如果就这样按照它既有的轨迹前进，我现在一定会多一个九毛姑姑。但在九毛阿姨9岁时，她的知青父母发达了，从奶奶家领走了九毛阿姨。九毛阿姨走时撕心裂肺的哭，奶奶也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痛，一个小小的生命从母体出来就在奶奶的世界里生活了整整９年．现在却要硬生生地要离开，对奶奶来说是多么难以割舍，不亚于撕下心头的一块肉！可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没有任何理由不还给人家，何况这对九毛阿姨的个人发展也有好处。

　　自此，九毛阿姨和奶奶此生从未再见！但九毛阿姨与奶奶的这份情一直维系着。随着2003年冬天奶奶的离世，我们和九毛阿姨联系的这最后的一根线也断了！

        2015年3月5日，我和弟弟去收回租客的房子，在交接的同时，和租客随意地聊了几句，这个称为王总的人说自己是山东威海人，弟弟和他亲切地握了握手说：“我们家的人与威海有缘分！”我知道弟弟说的缘分是什么，他说的是威海的九毛阿姨！

        时光如白骏过隙，纵然沧海桑田，但是我和我的家人会一直记得在山东威海有个我们未曾谋面的九毛阿姨！我们也一直会记得奶奶！那个我最亲最爱的奶奶：那个能把布鞋和鞋垫做出美感的奶奶；那个当了一辈子农民在老年时却准时收看新闻联播的奶奶；那个永远穿着干净清爽的白棉衫，一笑总是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的奶奶！那个把自己的母爱无私地奉献给一个素未平生的的弱小生命的奶奶！

       奶奶善良的美德影响了我们这些孙辈，而我们也正是在朝着奶奶希望的模样在成长！现在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希望孩子们做一个善良的人，眼中永远拥有光芒，传播更多的爱和正能量！因为这世上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

        注： 这张照片便是奶奶墓前的树林，我很喜欢，愿它的美丽和高贵与奶奶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