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花阿姨与奶奶

作者: 七舀乔 | 来源:发表于2017-02-22 20:18 被阅读0次
    豆腐花阿姨与奶奶

    1.

    窦拂花骑着一辆载着两桶豆腐花的三轮车,每天经过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庄,大大小小的路都留下了她的车痕。

    她不紧不慢地骑着车,一年四季,然后横跨了二十八九个春秋。

    豆腐花阿姨打了一杯豆腐花,洒上点砂糖,拿管子轻轻搅两下,递给了我母亲。我在一旁叫着:“要甜点,再甜点。”

    见豆腐阿姨拿起调羹准备再加点糖,母亲立马拦住她:“都蛀牙了,可不能再吃太甜。”

    我张开嘴,证明我其实只有半颗蛀牙,不打紧:“小孩喜甜,母亲不该拦着我。”

    豆腐花奶奶铲好了一杯豆腐花,看着我女儿问道:“多点糖还少点糖?”

    女儿毫不犹豫回答道:“多一点多一点。”

    我打岔道:“吃太多糖会有虫子爬进你嘴巴里哦!”

    女儿看着我撇撇嘴,看到豆腐花奶奶给她放了不少糖,便笑嘻嘻地接过豆腐花:“妈你唬我,我好好刷牙就是。”

    我慢慢长大,豆腐花阿姨开始成了豆腐花奶奶。

    2.

    我一直认为,那么多人喊她豆腐花是因为她卖豆腐花,长大了些,母亲才解释给我听,豆腐花阿姨真名便叫窦拂花。

    她是从我没听过的村庄来的,是哪个村庄那么多年了我倒是不记得了。但关于窦拂花的传言听的七七八八,似是也能连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窦拂花赖以生计的原先并不是豆腐花,她是做小学教师的。许多孩子迫于家里经济压力而中途放弃学业,去帮着父母谋生计,或供家中更小的孩子去上学。

    村里的小学没办法正常开设各个年级的课,经常两三个年级的孩子坐在一个班里听讲课。

    镇上的领导干部听说了,急急忙地商量对策:孩子这样的学习环境可不行。

    小学的房子年久失修,终于经不住台风,眼看着就要坍塌。领导干部们前后经过了一年的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将附近的三个小学合并。

    领导拍着三个校长的肩头笑道:这样就可以正常上课了吧?就是苦了那些孩子,还需要多走点路。

    窦拂花任课小学的校长点头哈腰:领导英明,孩子们为了学习不会怕苦的。

    不如我们小学就以领导的名字命名吧?领导很是满意这个提议,任命他做了新学校的校长。

    学校少了,老师便多了起来。害怕失业,许多人都前来找新校长,窦拂花也不例外。

    村里的一个村民看着她傍晚去了新校长的家,日上三竿了,一群人看见她从里面才出来。

    不过奇怪的是,窦拂花没能如广大村民预想的那般继续留任。

    许是她伺候地不够舒服吧,大部分村民如是说。

    窦拂花离开了村庄,但流言也一直追随着她,不离不弃。

    窦拂花嫁给了一个眼、脚有疾,靠卖豆腐为生的男人,窦拂花真正开始了卖豆腐花的生活。

    窦拂花与男人会在清晨,将浸泡了一天一夜的黄豆打磨,再将原浆煮沸、过滤,去豆渣,卤化豆浆做成了豆腐花,一半的豆腐花压出水分做成了豆腐,井井有条。

    结婚后,男人一直觉得觉得做豆腐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许多亲戚来劝说,男人啊,你只是眼有疾,并不是完全瞎的,怎么就娶了那么个不清白、年纪又大的女人。

    男人闭起家门,将这些话都挡在门外,不让它们传到妻子的耳朵里。

    窦拂花从来不去和他人辩解,久而久之听到了传言的人都觉得这就是事实。

    二三十载已过,豆腐花阿姨变成了豆腐花奶奶。

    3.

    我去病房看一位高位截肢的患者,需要观察他的情况。

    站在病房外看见他的母亲正捧了碗粥递给他。昨天出手术室时并未看见他的母亲,现在看见了,这才知晓他原是豆腐花奶奶的儿子。

    我推门进去,检查了一下情况,再交代了需要注意的地方,没有过多打扰。

    豆腐花奶奶认得出我,偶尔来向我询问她儿子的情况。

    虽是一起普通安全事故,却因伤者有官家子弟而上了地方热搜。人们纷纷猜测,许是酒驾、许是小少爷们自己瞎胡闹惹了事。

    警方最终调查,豆腐花奶奶的儿子是与朋友一道,作为志愿者给希望小学载去了捐赠物资,而回来途中发生了车祸。

    那天夜里院里接下的都是这起车祸的患者。

    明是善举,却遭遇了不幸。

    她儿子顺利出院了,再次见到她便是个把月后我回母亲家中探望。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直骑着车,在十几个村庄内叫卖豆腐花。经常停下来,询问路过的人要不要买杯豆腐花。

    女儿来时路上看见了豆腐花奶奶,到了母亲家忽然又惦记起来,我只能出去给她买。

    向豆腐花奶奶要了一杯豆腐花,她说什么也要多打几杯,我拦不住,便询问道:“您儿子现在怎么样了,情况还好吗?”

    豆腐花奶奶略显欣慰:“恩,他现在虽然不能外出工作,但状态已经好很多了,已经开始自己在网上接活做了。”

    我点点头:“恩,这就好。”

    将豆腐花带回母亲家,女儿吃了便睡下了,我闲来无事,出去走走。

    豆腐花奶奶依旧还在原先的地方,我走过去,同她聊聊天。

    “豆腐花奶奶,你现在都停在一个地方吗?”

    她见是我来了,从车上拿下条凳子放在我身边,示意我坐。

    “年龄大了,腿脚也挺不便的,也害怕家里出事,不敢骑远了。”

    “也是,从我记事起您就骑着车卖豆腐花,都那么长时间了。”

    她搓了下手,许是有些冷:“我嫁过来三十来年了,时间可真快。你也听过我的那些传言吧。”

    我未想过她会提起传言这些,略微一愣,点了点头,“我向来不信传言的,假假真真,有些事其他人又怎么会清楚。”

    她倒未显得落寞,反而坦然道:“我从没有向他人提起过。”

    我看着她,她又继续说道:

    我原先的生活很平静,父母早逝,是个老姑娘了也没人催我婚嫁,只管好好教书。

    但学校的房子早就有了安全问题,校长将村民捐来的钱都吞了,好不容易才等来了修葺的工人。

    意外总是难免,高处的砖瓦坠下来,我正好路过,幸得一工人相救,我并未受伤,不少砖瓦却砸上了他的腿,那个,他现在是我丈夫,你在医院见过的。

    我点点头,脑中浮现那个瘦弱、行动不便的大爷的模样。

    我才明白,原来豆腐花奶奶丈夫的腿疾是那么来的。

    她又开口了:我几次三番去向校长说明情况,但他或是随意打发我,或是暗示我先付出点什么代价。

    我没得办法,只能看着房子的情况越来越坏。有时我会询问熟识的村民校长如何,他们总是异口同声地夸赞。

    毕竟是校长捐钱建了那所小学,一所简陋而破败、随时会危及学生生命的小学。

    房子岌岌可危,上头才终于给了解决方案。三校合一,得辞退一批老师,于是许多老师纷纷去找了校长,我的确是去了。

    虽害怕自己丢了工作,但也不至于没了底线。

    我……我是为了一些孩子的生活补贴和我丈夫的工资去的。

    校长连着好几个月没给孩子们指定的生活补贴,借我丈夫受伤,耽误工期做借口,扣压了我丈夫的苦力钱。

    我丈夫那时候并不愿意接受我的钱来治疗,砖块砸地挺严重,治疗快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我也未多想,便去找校长说理了。

    我不解:那那些传言说的您是隔天早上才……真是谣言可畏啊!

    豆腐花奶奶叹了口气:

    校长怕把我惹急了,我会给他惹事。便将我锁进了一间房,我面对一个魁梧的男人如何反抗也没辙。

    他知道那时候全村人都关注着他的动向,只等天亮了将我赶出他家,让村民误解。

    谁又会相信一个出卖自己身体的女人的话呢?

    他的计谋成功了,事后那几日,我走在路上,总能听到别人的指指点点,百口莫辩。

    我离开了原来的村庄,想偷偷给我丈夫一笔钱,去别处谋生。谁知,他发现了我,见着我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相信你。

    我就在这儿扎了根,每日和丈夫一起磨豆,做豆腐花,做豆腐。

    我听完了事情原委,语塞了很久。

    一番番的流言啊,攻击着人的身心。

    人们往往自己将所见所闻所想的事联想到一起,自己编造了一个个不真实的故事。

    不真实的故事往往看起来却那么真实,可以掩盖事实。

    好在豆腐花奶奶走过来了,但知晓了事实后,我总是有些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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