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相思这两个字的含义我是很久之后才明白的，长大之后求学异地，一个人漂泊在外，难免想家。经历些挫折失意后的相思常更甚往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望着天空的明月和星子以慰相思。有时候在睡前回想童年趣事，总会想起阿伯。

阿伯是爷爷的二哥，上过几年私塾，年轻时出过海，因知道外面的趣事，便总是吸引我们这些想听故事的顽童以各种理由麻烦他，他也不厌其烦，给我们一人塞一根芝麻糖，然后讲一个故事。现在回想，故事的内容大抵是海明威《老人与海》似的名著以及庄子《逍遥游》类的神话传说。阿伯终生未娶，用他的原话说是“自己太过贫寒，年轻时出海打拼又落了一身病。没有哪家姑娘相中。”虽如此说，却从来不见阿伯露出什么悲观的情绪。阿伯的穿着总是板正，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与村里的其他老人有些不同。后来听其他长辈说阿伯原来是有爱人的，我也问过阿伯，阿伯总是笑笑，然后塞给我一根芝麻糖。

阿伯的院里种着几畦红豆，去时总见他在松土、浇水，悉心打理照料，待熟时分予他人，自己却从来不吃。我也问他：“红豆这么好吃，阿伯你为什么不吃？”阿伯说：“红豆太甜了，我老了，吃不了，红豆，是给你们这群小囝囝吃的。”这时我们总是欢呼。有时讲故事讲到红豆，阿伯会稍微停顿，然后给我们说“红豆又叫相思豆，是古人用来寄托相思的。”“阿伯也种着红豆，是在思念谁吗？是那位未曾谋面的阿嬷吗？阿嬷一定很漂亮吧。”这时我总是在想。

早些年阿伯有一个习惯，每年都要去几趟海边，看几次潮水。后来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只得作罢。一直以为阿伯是在缅怀过往，我便也未多问及。直到后来搬家，收拾老物件时从相框的夹缝中滑落的一张照片，我才明白了阿伯。照片是位女子，面容隽秀，有些像邓丽君。照片的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句诗，字体很清秀，诗的内容是唐代李益的《江南词》。“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我不禁轻声读出。诗的尾缀写的是致水生，水生是阿伯的名字。“这是阿嬷吗？”我心想。想起阿伯早些年去海边看潮时的茕茕孑立，莫名多了些烦躁，也不禁生出了一些对于这未曾谋面的阿嬷的愤懑之情，然而却又希望这位阿嬷能够生活的更好一些，心中难免有些纠结。

后来求学异地，常年在外，回乡的次数一年也难有几次。等读到温庭筠“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句诗时， 我不禁潸然泪下。此时阿伯已经不在了，我也终于明白阿伯为什么不吃红豆。“红豆太甜，而入骨的相思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