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景的最高境界,是“情景交融”吗?这高低如何划分?不好说。
我把写景分为“单纯写景”和“不单纯写景”两类,所谓“单纯写景”,是指写花写草的散文/游记之类,为了写景而写景。
所谓“不单纯写景”,多指记叙文,散文,小说中的景物描写,景不可或缺,但并不是主角。
为什么写景呢?简单来说,我们生活在自然里,层层叠叠的记忆与景物相关,所以人会触景生情,甚至感到自己与天地万物之间有某种神秘的关联。从秋之落叶窥见死亡的悲哀,从春之落花看见时光易逝,容颜易老。人就是这样一种多情的动物,渐渐的,这已经成为一种文学上的技法。
今天我要介绍我最崇拜的两个作家:阿城,汪曾祺,他们两人写景各有奇招,高手过招,你会pick谁?
阿城——奇崛
“森森冷气漫出峡口,收掉一身粘汗。峡口处,倒一株大树,连根拔起,似谷里出了什么不测之事,把大树唬得跑,一跤仰翻在那里。峡顶一线蓝天,深得令人不敢久看。一只鹰在空中移来移去。
峭壁上草木不甚生长,石头生铁般锈着。一块巨石和百十块斗大石头,昏死在峡壁根,一动不动。巨石上伏两只四脚蛇,眼睛眨也不眨,只偶尔吐一下舌芯子,与石头们赛呆。”
——阿城《峡谷》
我第一次看这段文字,惊叹:帅炸了,这颗脑袋多聪明!用词精准到爆,“漫”“收”,简洁,但是好对。用哪一个旁的词都不好了。
写峡口的大树,树本来是不动的吧,但作者脑补了一个好玩的画面,这棵树不仅活了,还很惊慌,很滑稽。
作者运用了拟人手法,以动写静,不出奇。奇的是啥呢?
我们常常看到的拟人句是:“风儿不知向小草说了什么笑话,乐得小草前仰后合。”有什么区别?一般的拟人句表现的是赋予景物一瞬间人的情态,而阿城则是加入了故事情节。又如“一块巨石和百十块斗大石头昏死在峡壁根,一动不动。”好像这石头原先是活的,不知怎么的,昏死过去了。有悬疑的故事,又符合峡壁石头的情态。
“巨石上伏两只四脚蛇,眼睛眨也不眨,只偶尔吐一下舌芯子,与石头们赛呆。”真正的活物,却在与石头们赛呆,这是一个怎样的峡谷啊,幽静,神秘,却又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好像在等待什么发生。
阿城有最好的直觉,我称之“奇崛”。
汪曾祺——清雅
“紫薇花是六瓣的,但是花瓣皱缩,瓣边还有很多不规则的缺刻,所以根本分不清它是几瓣,只是碎碎叨叨的一球,当中还射出许多花须、花蕊。一个枝子上有很多朵花。一棵树上有数不清的枝子。真是乱。乱红成阵。乱成一团。简直像一群幼儿园的孩子放开了又高又脆的小嗓子一起乱嚷嚷。”
——汪曾祺《紫薇》
汪曾祺的散文和小说,我都喜欢。不见大主题,不刻意煽情,把平淡的生活写得趣味盎然,童心满满。
紫薇花,先是客观的描述,细细的描绘。他一定是好仔细地看过紫薇花,翻来覆去地看,数花瓣啊,看纹理啊,然后想怎么描述最准确呢,这是最基本的功夫。然后作者说“真是乱,乱红成阵。乱成一团。简直像一群幼儿园的孩子放开了又高又脆的小嗓子一起乱嚷嚷。”这是作者的感受,这感受有什么特别吗?
初看,运用了比喻手法,紫薇花的繁盛像幼儿园的孩子乱嚷嚷,视觉上的茂盛变成了听觉的热闹,通感,画面更活泼了。
不止如此。
对比一下就知道。“当你在积雪初融的高原上走过,看见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这么一株或一排白杨树,难道你觉得树只是树,难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朴质,严肃,坚强不屈,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农民。”茅盾笔下的白杨树不只是白杨树,它精神化了,变成了一种品质的代名词。而汪曾祺笔下的花草不象征什么,只是花草,只是花草!作者的感受是最直接最孩童的感受,就是一个人在自然界里最直接的感应。
“这样大的四棵大腊梅,满树繁花,黄灿灿的吐向冬日的晴空,那样的热热闹闹,而又那样的安安静静,实在是一个不寻常的境界。”
——汪曾祺《腊梅花》
“那样的热热闹闹”因为腊梅花繁盛,“那样的安安静静”是因为花的颜色,也是看花时的内心。这样准确,简洁,熨帖,妙。比那些一股脑将情绪倾倒在花草上的作品,要高明太多。我称之为“清雅”。
今日写作任务:选择自己倾心的风格,写一段写景文字。有兴趣的可以留言和庆儿老师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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