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颗泛滥的同情心

作者: 思妈2012 | 来源:发表于2019-03-12 07:22 被阅读93次

    张爱玲的《茉莉香片》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小说的男主人公聂传庆是一个站在阴影里的孩子,他的人生始于阴影之下:

    他所在的家庭存在着生生不息的怨恨与复仇,没有温情的家庭琐碎,有的只是一个奇异的复仇故事。可怕的是,这个本就没有母亲庇佑的孩子同时还背负着父亲对母亲的怨恨,被父亲制造成了一个精神上的残废。

    言丹朱和聂传庆是同学,她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女孩子,因为那些人统统可以正确认识她的美好从而心生爱慕,但是传庆完全不一样,一个常年处在阴影之下的人,面对丹朱屡屡向他表示的好感注定会像一束阳光射到一个浑身冰冷的人身上,令人激烈地打起寒颤,然后嫌恶地避开。

    聂传庆对言丹朱的感情不仅是残缺者对完整者的嫉妒,还因为父母辈的一些恩怨对她有着切实的怨恨。

    言丹朱对聂传庆来说是一位消极的竞争者,这个女孩无意间取代了他可能拥有的幸福,这当然不怪言丹朱,传庆不是不懂,只不过他的怨恨无的放矢,他需要找一个人来复仇,而这些丹朱一无所知,她只是带着自己的光来到这个男孩的身边,想要多多少少地照亮他一点。

    而传庆对于丹朱的嫉妒也只有在丹朱、言子夜(丹朱的父亲,传庆的文学史老师,也是传庆母亲年轻时的爱人)和自己三人全部在场时才尤其强烈,触手可及的父亲,当年母亲所没有迈出的一步,一切都令他困顿。

    对于言子夜外貌的描写是从传庆的视角着手的,他用一种暧昧和赞颂的眼光看着他的老师,这种目光像是一个小男孩在童年时期对于自己父亲的崇拜,因为父亲的角色缺席,他就对于母亲年轻时候的爱人,一个曾有一丝可能性成为他父亲的言子夜投射了对于父爱的需要。尽管只是在那破灭的可能性之中幻想言子夜会是自己的父亲,但还是费尽心思想要和这个男人有所联系。

    光是有了联系还不够,他太匮乏了,因此一旦抓住了一点点希望可以为时,就难免比常人都要滔天。

    他的心中有许许多多“如果”:如果有了自己就不会有丹朱,他的人生绝不是始于阴影下,他的脸色也许会像丹朱一样镀上赤金色而不是像现在只能配得上凄冷的杜鹃花;他进一步地设想,如果给他这样的父亲,给他这样良好的家庭环境,他绝对会比言丹朱优秀。

    而对于自己的父亲,他当然无可避免地有像他父亲的地方,所以本质上他对自己是厌恶的,只要是那些像他父亲的地方,他恨不得全部清除掉,所以他更是渴求自己的父亲是这位甚至吸收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使他无心上课的言子夜,然而一次考试的来临让传庆和他仰望的男人有了交集,然而这种交集带来的却是一种幻灭。

    已经不在的母亲被言丹朱的母亲所取代,而自己又在丹朱面前出丑,在他想象中温文尔雅的言子夜此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像他所恨的亲生父亲那样向他的精神上施虐。

    言子夜,曾经是传庆世界里遥远的光束,当这束光靠近他的时候却是像闪电一般劈在心上。

    原本常年站在父亲阴影下的传庆,出了家庭,在班级里像一株野生植物一样不被投以关注的眼光,虽无人问津但也总算相安无事。他只是抱着被接纳的期待,幻想着和言丹朱的父亲言子夜的种种联系,渴望接近一点曙光,但这个他抱有期望的对象却不留情面地当着所有人的面驱逐了他,将他仅有的立锥之地都剥夺了。

    悲哀敏感如传庆,一个场景都可以对他任意摧残。

    那天晚上正值华南大学在半山中的男生宿舍里举行圣诞夜的跳舞会,传庆的父亲破天荒地允许他单身赴宴,传庆乘车来到山脚下,却并不打算赴会,只管向崇山中走去,他预备走一晚上的路消磨这狂欢的圣诞夜,只有在黑暗里他才能遗忘自己的现实世界。

    黑暗,无所不容,不会指责、不会质疑,只有沉默而平等的接纳,这是传庆所需要的。

    然而,愿意无条件接纳他的,除了黑夜,还有言丹朱,她看到了传庆,追上了他,陪着他在空山里跑。

    传庆因丹朱给予他的种种特殊的关心,而猜想也许这个女孩子是爱他的,他需要一个人爱他,这个人最好还是言家的,他渴望爱并不在于真正地渴望爱本身,而是希望有人承受和他一样的痛苦。

    在扭曲的心态中,他索问丹朱是否爱他,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是答案是令人失望的,丹朱真是以她非凡的同情心来看待传庆的,而这触碰了传庆不可触碰的一部分,因为低低压在传庆心头的乌云多数不是他自己给的,他遭受的是切切实实来自他人的忽略、侮辱和伤害,而这些又是隐秘的、不为人所知的,所以本质上他是无法接受自己是被爱的,所有的爱在他看来都是因同情而产生的施舍,而丹朱对他果真没有男女之情,有的只是同情,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可怜。

    然而,他到底是个弱者,所以只能掉头走。

    丹朱却产生了愧疚之心,一时心软便跟了上去。这一追,没想到引起了传庆疯狂的仇恨,他将自己无力抵抗的仇怨尽数发泄在了丹朱身上,对丹朱拳打脚踢……他不是针对丹朱,而是针对一切伤害他而他无还手之力的东西,丹朱也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人,传庆就要让她尝尝自己最熟悉的味道……

    这是一个听起来多么扭曲又残忍的故事,如果明天两个字的重要意义在于令人相信明天所存在的可能性与希望,那么到这个故事的最后张爱玲留给传庆的只有四个字:没有明天。

    传庆这样的男人,其实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而被这样的男人爱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那几乎完全是一种绑架,你必须成为拯救他的神,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是你的错。

    那么丹朱给予这样一个男人种种特殊的关心可谓是悲剧了,我觉得在这个故事里,丹朱的不可取之处在于:她在面对传庆时没有理性,只有感性,她对传庆总是拿不出一个普通个体的身份,而是同情心泛滥,因着这份同情她不仅给予传庆种种特殊的关心,反倒在传庆疏远她时,她对他愈发同情愈发怜悯了,她没有认识到自己与传庆之间应该存在一条底线,这条底线就是,不要让传庆误会她爱他。

    好了,《茉莉香片》就到这里,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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