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一炉香

读张爱玲的书，总是犹如在河畔禅寺木桌上焚上一炉香，听着她的故事逐渐讲完，眼前的小香炉也已堆满了香灰。

《倾城之恋》这一本合集中，除了在《倾城之恋》篇中有着少许的甜蜜，通过倾了一座城给了双方一个美好的结局之外，剩下的故事无不骗足了人的心疼与眼泪。在那个动荡的时代，少有人的身世是美满的，少有人的生活是平静的，。在时代的大染缸里，人们都在这半缸死水中沉浮，想沉沉不到底，想浮浮不出去。

战火纷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突如其来的炮弹击入地底，再也无法睁眼看看明天的那轮新日或是朵朵乌云，再也无法在冒着热气的阳春面里加个圆圆的蛋，再也无法撑伞走过那段小巷间的青石板路。正因怕有太多的遗憾，也正因太过害怕，每个人都着急地想为自己找一个归宿，物质上、精神上。人们都清楚在这种时候，没有寄托，也便就如同死去了一样。我想这也奠定了书中种种人物的悲惨命运——他们都渴望爱，却又骗自己这就是爱。

在《第二炉香》中，一位四十岁的教授迎娶了一位二十多岁的美丽女子，但他没有想到缺乏性教育的妻子在新婚之夜仓皇逃走，在学校里控诉他是魔鬼。从学生到主任，从主任到校长，教授的“劣迹”不久就传遍了整个校园。他想要挽回，想要和她重新开始，她逐渐回心转意，可是他的声誉再也无法挽回，直到被辞退。当天晚上他崩溃了，为什么一直在轨道上正常运行的生活就这样被她打破了，为什么她不允许自己好好生活呢？他万念俱灰冲去找她，走向她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也许真的会打她，他没有，当然他没有，他只是把头向后仰着，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像一串鞭炮上面炸得稀碎的小红布条子，跳在空中蹦回到他脸上，抽打他的面颊。”最后在煤气中，独自离去。

女孩想要脱离家庭过上更好的生活，男人想要给自己平淡的执教生活增加一点女性的气息，婚姻背后的利益链才是张爱玲所认为的结婚的原因，因为爱情太过于廉价与虚无缥缈，不足以支撑两个人走向婚姻，而这种没有十足的爱来支撑的婚姻，终究会走到这一步。

而那些在阴沟里的人，他们或许想要的也从来不是有人高高在上地拉一把，他们想要把他们拉下来，陪自己一起在这污浊中挣扎。

在《茉莉香片》中，浑身上下被折磨的没有一丝人气的男孩因为自己不堪的身世，而对那个拥有着本该自己拥有的一切的阳光向上的同班女孩始终抱有恶意，不止女孩，还有家中唯一对他关心的保姆刘妈，或者说这世上为数不多还在意着他的人。“在家中，他憎恶刘妈，正如在学校中憎恶言朱丹一般。寒天里，人冻得木木的，倒也罢了，一点点的微温，更使他觉得冷得彻骨酸心。”

我们在世上或许没有太多的选择权，而那些本就不多的选择还会成为我们日后午夜梦回、辗转反侧的来源。听上去人的一生本就以悲惨起笔，啼哭着出世；最后也会归于哀伤，在哭声中长眠。我们无法选择如何出生，无法决定自己的身世，甚至连为什么自己要出生都不知道。我们无法决定我们出生后会听到什么，会看到什么，甚至都无法决定自己能不能听到，能不能看到。就像是上帝吹散一朵蒲公英，甚至都没有感受到上帝手心的温度，就开始飘零的一生，最后零落于淤泥中，浑沌于熙熙攘攘中；最后落入水塘，落入小溪，汇入大海，孤苦一生。

对于他人已经结束的人生我们总是可以指手画脚，却没想过自己的故事结束的时候也不会有哪怕一次的解释狡辩的机会。所以既然一切都没有结束，不如尽兴一点。一个真正拥有自己人生的人，一定明白不该去接受生活给予的捉弄，因为那些捉弄，才是让我们的人生具备一点点观赏性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