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闲云 牛马 杀人刀
来年开春的时候,我把小店盘了出去,收拾好所有的家当,上路了。
我想啊,要走就走远一点,去看这个世界的波澜壮阔,去体会这人世间的人情冷暖,去寻找人生的意义。干脆就到西边去吧,到边境去,到战场上去,去认识不同国家的人,去同他们饮酒,聊聊这个世界上有趣的事情,去找常胜将军,去给上阵杀敌的将士们温一碗酒。
后来,我前行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开始只是能遇见些三五成群的行商,慢慢的就能看见或骑马或走路的士兵,帐篷扎在一起,聚成了小的营地,三三两两的伤员散布在其中,随军的大夫在伤员中来回穿梭。
远处传来马的嘶叫声,不多时,一辆马车便停在了营地的门口,从马车上下来两个车夫打扮的人,招呼着我过去帮忙。战争的残酷往往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所想像不到的,从马车上抬下来的伤员最后也没能救过来,负责医治的大夫摇了摇头,脸上更多的是惋惜而不是伤痛,大概死人太多,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吧,倒是一旁在大夫身边打下手的小姑娘一抽一抽的留着眼泪。
先生,我走到大夫身前,抱了抱拳,像这种情况多么?
唉,他转头往已经被盖上白布的士兵看了看,我都习惯了,倒是我这小徒弟,他指了一下坐在边上哭鼻子的小姑娘,刚来,可能承受不了,让你见笑了。
人之常情。我摆了摆手,我想搭车去往前线,您看能不能给我去跟车夫大哥说一声?
去前线?他好像被我说的话吓到了一样,你不要命了?也是,这年头,提及战争,平常人犹如见到洪水猛兽一般,躲还来不及,哪儿像我,还迎着头往边上凑。
不是不是,我赶紧回答,前方战事吃紧,来的路上,我倒是也有耳闻,只是这战场我不得不去。
唉,他见劝不动我,也不再废话。行吧,我去跟他们说一声,一会儿你便随他们离开吧。
你要去前线?刚刚坐在一边抽泣的小姑娘猛地站了起来。
啊,对。我有点懵,难不成这师徒俩都要劝我不去?
那我跟你一起去!她突然脆生生的冒出来一句。
你去干什么?旁边的大夫赶紧拽住了她,好好在这呆着跟我学医!
我不!她猛地撇开大夫的手,我要去结束这场战争,我不想再看见这么多人受伤死去了。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声音到最后慢慢的小了下来,隐隐约约带了点哭腔。
唉,大夫的语气软了许多,这场战争会有人结束的。会结束的。
你就在这好好待着,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去结束这场战争。她没有说话,转身走到了屋子里,拿出来一个护身符,递给了我。那你可不能死哦。
放心吧。我接了过来,跟她道别,随着大夫走到了马车旁。这个东西,你替我还给她吧。我把护身符拿了出来。
你留着吧,既然那小丫头决定给你了,那你就好好带着,活着回来。大夫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回了营地。
上路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后方的营地跟前线还是有点距离的,跟车夫聊完,又开始无聊了起来,差不多过了快半天的路程,我才隐隐约约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声,兵戈碰撞的金属声,转了个弯,一股肃杀之气迎面扑来,天空阴沉沉的,整个天地之间仿佛没有一点生气。
你见多了就会习惯的。车夫见我有点看呆了,转过头淡淡的说了一句。见多了,真的会习惯么?
进了城,他们把我放了下来,直接往兵营的方向去了,城里的风景比起外面好了太多,除了来来往往的士兵外,还能见到些许的平民在街上走俩走去,街道两旁的商铺里也有普通的生意人在兜售他们的商品。进了城我才缓过来,仿佛这个世界又重新活了起来。也是,不管在什么地方,人总是要生活的。
我也没急着说去找唐将军,只是在街上寻了间铺子,先安定下来吧。我想,等收拾好了,给之前在镇子上的供货商去一封信,接着买酒好了,像唐将军这么好酒的人,不用我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的。
日子慢慢的好起来了,酒馆也慢慢的步入了正规,每天都会有不同的陌生人进来饮酒,听他们谈论他们的人生,生活开始变得没那么无聊了,只是唐将军始终都没有来过。我向来喝酒的士兵打听,问他们知不知道有个姓唐的校尉,想着他们能帮我带个信,可每个听到这个问题的士兵都缄默不言,好像说出来就触犯了什么大忌一样。我也就不再问了,就这么着吧。
大概过了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还是没有等到唐将军,倒是等来了当初跟在唐将军身后的人。那时候酒馆内已经没人了,战争时期,城里实行宵禁。他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探了个头进来,左右张望了几下。
进来吧,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战争好像并没有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已经没人了。他推开门,走了进来,直挺挺的坐在了我的对面。
喝点?我给他倒了一杯。喝点。他拿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酒喝了好久,没有人先开口说一句话,气氛有点沉闷,我站起来,想打开窗户透透气。
我听手下的人说最近城里新开了家酒馆,他说了第一句话。逢人便问认不认识什么唐校尉,我就想着是你来了。他摩挲着酒杯,他在京城认识的那些酒馆老板是不可能来这种边疆的,能来的也只有你了。
额,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说说你们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吧,我听人说唐将军吃了败仗什么的。
我姓梁,跟老唐算是一块长大的。他笑了笑,你快别叫他什么将军了,跟你听说的一样,本来刚到这的时候是大了不少胜仗,败仗也是后来才吃的,倒也不是什么大的损失,也就丢了点我们之前收回来的地方。
那怎么会被革职啊,丢的地方还没你们收付的失地多吧?我给他添上酒,问了一句。本来丢那么点地方也不会有什么事,大不了再收回来就是了。他喝了口酒,顿了顿。可架不住当初老唐在京城得罪的那些人去皇上耳边吹邪风啊,吃了败仗,过了三天,圣旨就从京城送了过来,说什么老唐是不爱惜手下将士性命之类的罪名,简直是莫须有啊!他恨恨的砸了一下桌子,脸上全是愤怒。
那老唐现在怎么样了?我伸手扶住被他砸的摇摇晃晃的桌子,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跟圣旨一块儿来的还有一个接替老唐职务的人,那人本来就跟老唐不太对付,被革了职,他当然不服,那人就公报私仇,干脆把老唐关了起来。
关了起来?我问,那他现在没事吧?那倒没啥大事,他拿起酒,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只是不能随便出来走动罢了。前几日我去看他,竟然在院子里摆弄起花草来了。说完,他一仰头,把酒倒进了喉咙里。
行了,他说,今天就说到这吧,回头我带他一块儿到你这来。行。我站起身送他,摆弄摆弄花草也挺好的,要不然整天风风火火的也不是个事儿。
2.不悲不喜,世间荒诞
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了,入了秋的天气非但没有凉爽起来,反而越发的燥热。
老梁找过我后,过了几日,京城那边往这个边疆小城派遣了一位真正的将军,进城那天,整只队伍浩浩荡荡,颜色鲜红的帅气迎风飞舞,旗子上的“李”字摇曳着对着天空张牙舞爪。
没仗要打的日子里,时长会有不用训练的士兵来我这里喝酒,可是我却再也没见过老梁,但也不乏有一些有趣的事情。说来也奇怪,别的士兵就算是不用训练也就是喝杯酒就匆匆离去,只有这人天天呆在我这小店里,平日里也不饮酒,倒是一天到晚抱着我那把吉他拨弄来拨弄去,我怕他给我弄坏了,在这种地方也没人能修,就拖给我送酒的行商从京城带一把吉他给他。自此以后,他便一直呆在我这店里,偶尔有人来叫他,说黄大人,将军有事找你。他才不情愿的起身,办完事马上就又回来,接着拨弄那个吉他。
黄大人,怪不得天天呆在我这,也不去训练,原来还是个官儿呢?我倒了杯酒放在了他面前。
什么官儿不官儿的,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手上却依旧没停下。这世道,大家都是混口饭吃。
这么喜欢这东西?我掂着酒杯跟他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碰了一下,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就拿回去吧。这怎么行啊。他终于把吉他放下了,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无功不受禄,老板是有什么事儿吧?
听说你跟将军挺熟的是吧,黄大人?我看着他。
你也别叫我什么黄大人了,这么长时间了,咱们也算半个朋友了,他笑了一下,有什么事你就说吧,能帮我就帮了。但这吉他我是真不能要。说完他把吉他放到桌子上,往我这边推了推。
半个朋友也算朋友吧,朋友送的礼物你没理由拒绝吧?我又把吉他推了回去。我有个朋友,姓唐,你应该认识,他前些日子吃了些败仗,被软禁了起来,你看,能不能去跟将军说说。我抿了口酒,官复原职就不奢望了,给个人身自由就行。其实,这事儿你完全没必要跟我说。
他看着我,笑了笑。老唐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也算是将军的部下,现在将军来了,别说人身自由,官复原职都是肯定的,等着吧,老唐快出来了。他仰头喝掉了手中的酒,等他出来,可得跟他好好喝一顿。他又开始弹起了吉他,不再说话。
我看着那把吉他,又想起了董小姐。听给我送酒的行商说,董小姐后来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心,战争的阴霾渐渐向内陆城市笼罩过去,京城到处弥漫着一种将要亡国的气氛,那些胆小的贵族跟商人,有些竟然叛国逃了出去,一夜之间整个家族都没了踪影,也有人说这些人是被皇上办了个扰乱民心的大罪,连夜从这世上抹掉了,董小姐当初定亲的那家就在这其中,没有人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反正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后来董小姐的父亲便也不再提她嫁人的事情,董小姐就整日的呆在琴行中,弹弹吉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倒也乐得清闲,只是无聊罢了。
送酒的行商上门要买吉他的时候,她就猜到是我托人买的,便让那人稍话回来,说是要来这边疆找我,说是从前的日子过得烦了,还是觉得跟我一块卖酒有趣。我从送酒的行商手中拿过吉他,听他说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复董小姐,前几日又忙着老唐的事情,便让他先行回去,等着下次再往回稍话好了。
黄大人终于调好了吉他的琴弦,慢慢拨弄了一下,弹了起来。
我想回到过去,沉默着欢喜
天空之城在哭泣,越来越明亮的你
爱情不过是生活的屁
折磨着我,也折磨着你...
我突然就想开了。当我们谈论爱情时其实我们什么的没有谈论。
3.丢了战马,折了宝剑
等待的日子是最煎熬的,在等老唐从软禁里出来的那些天,我与黄大人整日的饮酒,偶尔老梁也会过来与我们一同喝上几杯,但总是待不了多大会儿就离开了,黄大人说,战事又吃紧了起来,李将军带兵出征已经快有月余,如果这场仗打的赢得话,将军回来就有充足的理由去把老唐放出来了。
那胜算有几成啊?我听到他这样说,着急的问了一句。他看了我一下,笑了笑,也不说话,跟我碰了下杯子,又低头兀自拨弄起了那把吉他。
你倒也不着急啊?我见他不说话,伸手对着琴弦胡乱拨弄了一下。
你别捣乱,他转了个身背对着我。等将军回来就知道了。又过了几日,将军没有回来,倒是老梁气喘吁吁的闯进门来,满脸的风沙,一屁股坐在桌子边,端起酒杯仰头就喝了个精光。
赢...赢了!他放下杯子,从嘴里吐出来几个字。将军传令回来,说是前线需要人手,让你拿着他的令牌去把老唐放出来。他转身看向了黄大人,又从腰间摸出了一块令牌,交到了他的手上。
走!黄大人把吉他放到一边,站了起来,去给老唐接风。你别急啊。我又给老梁倒了杯酒,你好歹让老梁喝杯酒歇会儿啊。
到了跟前,倒是他开始着急了起来。再说了,这风尘仆仆的像是去接人的么,我指了指老梁的脸,怎么也得让老梁去洗个脸吧。还有你啊,你那衣服几天没换了,回家换个衣服去。
听我说他的衣服,黄大人有些不好意思了。是我唐突了。说完就又着急忙慌的跑了出去。
我第一次到软禁老唐的院子这里来,看来老梁说的不错,丫日子过得是挺不错的,没人来打扰,整天还有专门的人伺候着。进了院子,入眼之处,五颜六色的花铺天盖地的向你包裹过来,跟外面的漫天黄沙比起来,这里就像天堂一般。转了个弯,便看见一个有点微胖的人影弯着腰在哪里侍弄花草,听到有人过来,他直起身子,把头顶上的草帽摘了下了。
我想着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呢,原来是你们几个来了。他朝我们走了过来。
吃吃吃,你都胖成啥了,还吃呢?老梁笑骂了一句,也朝他走了过去,擂了他一拳,我们来接你了。
就知道是你小子跟李将军来了,老唐伸手把自己的帽子扣到了黄大人头上,怎么,你不跟着将军去战场上建功立业,跑这看我笑话来了?
我这不是来找你一块建功立业去,黄大人笑嘻嘻的回了他一句,有好事哪儿能忘了你?
滚蛋,老唐笑着踹了他一脚,来这儿这么久都不说来看看哥们,还说有好事忘不了我。
行了。我打断他们,走吧,去我那儿,边喝边聊。该离开时,老唐扭头看了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眼神里流露出来一丝丝不舍。
黄大人走到他面前,要不然你还会去摆弄你的花草?他把草帽又扣到了老唐头上,又抬手把剑举到他眼前。还是说哥几个一块上战场杀敌去?老唐也不说话,盯着那把剑看了一会儿,摘下了草帽,丢在地上,又拔出了剑,狠狠的把草帽钉在地面上,转身走了出去。
那把晃晃悠悠的插在草帽上,兴许是力量太大的缘故,也有可能是那把剑他就没有拔出来,晃了一会儿,剑竟然从中间断裂了开来,剑柄倒在地上,只剩下半截剑刃还牢牢的钉在草帽上。
走吧。黄大人说。
掌柜的,你没事跑这种地方干什么?回去的路上,老唐问我。
你不是说哥们混不下去了就来找你么?我回了他一句。你上次给我留的那烟真不好抽,给哥们眼泪都呛出来了。
哈哈哈,他大笑着,那玩意对于抽不习惯的人来说确实挺呛的。黄大人扭头跟他说了什么,他加快了几步,走到黄大人身边跟他大声争论了起来。再次见他,已经没了当初在镇子上的稚气,没了当初的桀骜,更多的是战争磨砺出来的成熟。宝剑入了鞘,不像从前那么锋芒毕露,但却一样的致命。
酒很快就喝完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笑闹过后,黄大人放下了手中的吉他,问了老唐一句。将军说可以给你官复原职,但是再往上升就有点困难了。
官复原职就算了。老唐拿过吉他,眯起眼睛,摩挲了几下。我想着一步步来吧,从最底层做起。
你想清楚啊。黄大人被他的话下了一跳,嘴里的酒差点喷了出来。底层可不好混。再说了,官复原职多舒服,想干嘛就干嘛。
不不不。黄大人还想接着说,但是老唐打断了他,战争对于士兵和低级军官是一样残酷的。我也不想那些本来就看我不顺眼的人再看我笑话。他顿了顿,站了起来,朝我们三个笑了笑,放心吧,我有分寸。说完,他踉踉跄跄的朝门口走了过去,到了门口,还不忘跟我们挥挥手,说一句,时候不早了,回家睡觉吧。说完就靠着门框倒了下去,黄大人赶忙跑过去看了一下,老唐抱着门框睡得正香呢。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战马丢了,宝剑折了,你就拿这自由去保护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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