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

作者: 陌上花开mshk | 来源:发表于2017-08-15 19:31 被阅读105次
    纸鸢

    宁安寺自建寺以来,祈福许愿之人络绎不绝,终年香火鼎盛,远远望去好似一座仙山,烟雾缭绕。

    智明方丈是出了名的得道高僧,不仅是佛法修为极高,更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都说是出家人不理俗世,可他却乐善好施,大小事都管。战乱时,宁安寺是避难处,饥荒时,宁安寺舍粥舍衣。他劝人向善也超度亡灵,照顾孤寡老人也收养弃婴,方圆百里之人只要提到智明方丈,都会双手合十说一句,智明方丈是菩萨转世。

    五更天的宁安寺,已经开始有序忙碌。前院念诵经文,负责香客祈福烧香,后院打扫做饭,负责寺内杂物,智明方丈带着弟子,做完早功课又复习前几日学的《千字文》。

    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和尚,悄悄从后门溜出来,向侧院跑去,四下观察确定无人,一个闪身进入内殿。他并不着急进入,站在门口对着书案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抽出抹布开始打扫。一边打扫一边轻语,“祖师父,今天我代师父打扫,您可别怪我师父,他这几天为山下妖怪伤透脑筋,连教我们功课都心不在焉,还说要和师兄他们下山感化。要我说不如直接收了,对付为非作歹的妖怪就仁慈不得。”

    他擦拭完书案,取下墙上挂着的纸鸢,“小纸鸢,真的是祖师父亲笔画的?可怎么过了几百年颜色还那么鲜艳?我昨个画的也不及你这般。今晚你托个梦,告诉我用了什么石头和植物汁。小纸鸢,一定要记得托梦,易真先行谢过。”

    “咳,易真,不在前殿好好学习,溜来这干什么?”

    易真放下纸鸢,垂头立正,“师父,《千字文》早就学会了。弟子是看您最近忙于山下妖怪之事,便想多为您分忧,打扫祖师父书房。”

    “嗯,也好,本来师父想带你下山几日,既然你这么有孝心,就不必下山,留在寺里替师父打扫祖师父书房。”

    “师父,我……”易真想下山几个字还没等说出来,就见师父摆摆说,示意不用再说。

    “你这孩子,以后不可和祖师父胡说。去帮你师兄收拾东西,还有《千字文》每日默写十遍。”智明方丈说完,便跪在书案前。

    易真只好含着泪花退出,望着小纸鸢,心里一百个不甘,小纸鸢呀,小纸鸢,师父都不带我下山,今晚可别忘了来找我。

    忙完一天,易真早早爬上床,翻来覆去很久睡不着。模模糊糊间看见一个身穿五颜六色的少年,少年走进拍拍他的脸,他却被梦魇般,动也动不了,那少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就离开。易真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脑袋昏昏沉沉,都是朱砂、云母、珊瑚这些东西。

    易真每日打扫祖师父书房,默写《千字文》,带着师弟们做早晚功课,一晃十多日过去。

    这日黄昏,师父和师兄们回来,师父脸色发青,没说两句话就回房打坐。易真放心不下,一直在门外候着,直至天明都没离开半步,听见屋内咳嗽声知道师父已醒,轻轻扣三下房门,端着小米粥进去。

    智明方丈脸色苍白,嘴角还有一丝血迹,“傻孩子,为师没事,不用在门外守着,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这几日还得继续打扫祖师父书房。”

    “师父,怎么伤得这么重?是那妖怪太厉害,还是师父又心慈手软,让那妖怪钻了空子?”

    “去吧,做完事再到师父这来。”

    易真依命退下,按部就班做完自己的事,又赶回去照顾师父,师父迷迷糊糊睡了三日,才算有点精气神,易真这回才算放下心。

    智明方丈也不多说什么,清醒时就教易真佛经佛理,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认真。智明方丈病了一年有余,易真也学了一年有余。智明方丈痊愈后,又开始为寺内大小事务忙碌,索性把祖师父书房交给易真,让他自己去学。

    光阴荏苒,六年匆匆而过,十五岁的易真精通佛法,智慧明达。

    一日,智明方丈将易真叫来,“易真,从今日起,便独自下山历练,为师这有几件祖师父留下的物件,你挑一样带上保平安。”

    易真见桌上摆着散盖、金鱼、佛珠之物,低头道:“师父,弟子想带祖师父的纸鸢。”

    智明方丈沉思片刻,点头同意,又将一串佛珠挂在易真胸前,“易真,这几年你的努力,为师都看在眼里。下山历练与在庙中修行不同,世间无佛,心中有佛,佛在便你身边,尘世善恶,心中有善,万物皆善。为师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两年之后不论何事,一定要按时回来。”

    易真含泪点头,虽有万千不舍,也不能多言,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片刻不敢耽误,收拾行装,第二日一早趁众人还在酣睡,悄悄离去。师父说,世间万物,来于空归于空,一切皆是痴念泡影,修炼之人若做不到四大皆空,倾尽终身不得正果。这些道理易真懂又不懂,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养育他十五年的师父和朝夕相伴的师兄弟,可真没勇气和众人告别。

    易真走下高山,太阳才渐渐升起。远处炊烟袅袅如轻纱在飘,牧童的歌声在苍翠林绕,空气中弥漫青草的香气,脚下湿润的土地,柔软的青草,这便是尘世间,这便是烟火味,这便是万物生灵的天堂。

    背后的纸鸢沙沙作响,易真刚把纸鸢取下查个究竟,只见一阵青烟飘过,一个小和尚站在他面前。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衣服,一样的神情望着易真。

    易真瞪着眼他瞪着眼,易真挠头他也挠头,“你可是祖师父纸鸢幻化而出?”

    “是吧?应该是,我也不太清楚。”

    “求你个事,能不能变个别的模样,师父虽说皮囊都是虚幻,冷不丁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心里怪怪的。”

    “没问题”,那纸鸢一个转身,又幻化成智明方丈的模样,易真眉头皱了起来。纸鸢又变换几个模样,易真心里暗道这些在画上见过的,这下是见到真人了,眉头早已拧在一起。

    纸鸢见易真都不满意,索性停下变换,“只见过这些,我是就会变这些。”

    易真无奈,“还是变回原样,等我们去了下面镇子,多看些再变化。”纸鸢只得变回原形,易真又把它小心背在身后。

    恰逢镇上集市,各色小商贩,魔术杂耍,红男绿女,十分之热闹,易真小心翼翼的避开众人,护着怀了的纸鸢。说实在的,他并不喜欢这般吵杂之境,默念起《心经》。

    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在热闹的集市大街飞驰,一时间人们纷纷躲避硬是闪出一条路。只是骑马之人甚是跋扈,手中鞭子上下纷飞,有的落在马屁股上,有的落在无辜行人身上。

    易真闪躲不及,脸上被抽出一条血痕。怀里的风筝嗡嗡作响,易真紧紧按住,心道,小纸鸢,不可妄动,会惊了百姓的。

    易真向东南继续前行,远远望去似乎是一座寺院,甚是高兴。当走近才看清这寺院像是废弃已久,杂草足有半人高,大门虚掩。他敲敲门,不见有人应,便推门入内,将寺中菩萨一一拜过,又将大殿打扫干净,才找个小偏房休息。纸鸢像是生了气,易真同他说什么都不理,就像还是个死物。

    易真做完晚功课,便早早睡下。半夜里,乌云遮住太阳,凉风透过破损的窗纸,树叶沙沙作响。不对,还有簌簌的脚步声,忽明忽暗的亮光,由远及近。易真起身打开房门,远处的不明生物像人又不像人,直到走到近处,他才看清是个弓腰的和尚。

    和尚抬起头,左半脸皮像是被硬生生撕去,没有左眼没有嘴唇,右半脸却俊美得很,一只眼睛像暗夜里的星辰般闪耀。他说起话来,声音嘶哑,左脸的皮肤似乎随时都会再次崩裂,“两位大师,请速速离开此地。”

    两位?易真一愣,有人拍拍他的肩,回头一看,这不是白日见的那骑马少年,心下明白又是纸鸢幻化。纸鸢问道,“为何这般小气?我们偏要在这住上几日,又能如何。”易真拉拉纸鸢衣袖,纸鸢狠狠瞪了一眼。

    那和尚解释道,“大师,不是不让您在这住,这里闹鬼。”和尚四下张望,压低声音说,“特别是像二位这般相貌,若是妖怪见了,定要活活剥了皮囊。”

    纸鸢也学着那和尚模样,四下张望,压低声音说,“这妖怪要敢来,便剥了他的皮囊,给你做副好看的脸皮。”

    易真双手合十,“大师莫要担心,贫僧在宁安寺修行多年,虽不敢夸口打败妖怪,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

    和尚点点头,长叹一声,“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全是拜那妖怪所赐,既然二位大师执意留下,贫僧多说无益。只一点,半夜若听到打斗之声,万万不可上前。”说完便离开。

    大约三更天,前殿果然传来打斗声,纸鸢拉起易真来到前院。先前那个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丑和尚,此时一柄禅杖舞得虎虎生风。

    “妖孽,还不快快现身,你我打个痛快,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黑夜里像是潜伏着猛兽,可发出的声音却是悦耳动听,“小和尚,干嘛这样凶?人家不过是想要眼睛,又不是要你的性命,出家人还这么大的火气。”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这妖孽如愿,出来!”

    纸鸢对着易真耳朵轻语,“能看出那是个什么妖怪?”

    易真揉揉痒痒的耳朵,摇摇头。

    纸鸢又对着易真耳朵想要说话,易真连忙捂住耳朵,纸鸢轻笑,“是只鸟。”易真疑惑的望着纸鸢,“丑和尚赢不了,那鸟在高处,只等他漏出破绽,不信等着瞧。”

    那和尚的禅杖舞得渐渐慢慢下来,自己累得精疲力竭,那妖怪躲在暗夜里没有一丝声息。突然间,松树上一物垂直冲下,那和尚还没反应过来,易真已将佛珠甩出,径直砸向妖鸟。妖鸟没料到旁边还有埋伏,闪避不及,头部被佛珠重重一击。

    纸鸢一个闪身来到妖鸟背后,细长的丝线已经不知不觉将她右手缠住,“还不束手就擒。”

    妖鸟右手还未从缠绕的丝线逃脱,纸鸢已轻飘飘来到她正面,伸手揭开她头上的黑纱,极美的面容却只有一只眼。纸鸢一惊,轻浮的语气中透着惋惜,“美人,可惜了。”

    妖鸟看到纸鸢也是大吃一惊,捂住脸,“怎么是你?”

    纸鸢颇有些玩味道,“怎么就不能是我?”

    妖鸟不做停留,随即飞向树枝,看着纸鸢说道,“休要骗我,你不是他。”又对和尚说,“眼睛好好养着,改日我再来取。”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留下命来。”纸鸢飞向枝头与那妖鸟打斗起来。妖鸟使出浑身解数,仍是无法逃脱。纸鸢大喝一声,“不是自己的东西,就得还回来。”纸鸢右手轻飘飘伸到妖鸟面前,瞬间右手长出竹刺,又快又狠挖出她的左眼,妖鸟发出刺耳尖叫。

    “莫要伤她性命。”易真喊道。

    纸鸢分神之际,妖鸟使出暗器,在漫天的羽毛雨中,妖鸟已向西北方向逃去。“都是你让她跑了,”纸鸢埋怨道,“等我把她抓回来。”说完刚要飞起追赶,却一头从树下再栽了下来。

    易真接住纸鸢,只见一根羽毛只留半截在外,深深刺进胳膊,关切之意写满脸庞,“羽毛上有毒?”丑和尚此时也跑到纸鸢身边,仔细观察后,说道,“无妨,只会酥麻一阵。”

    纸鸢撇着嘴望向易真,易真一个劲赔不是,将纸鸢抱进小偏房休息。果然纸鸢一会就恢复知觉,他将眼睛给丑和尚装上,他又照着丑和尚右半边脸,调制颜料画了左脸,丑和尚感激不已,再三道谢。

    易真好奇不已,纸鸢画得十分逼真,连凑近看都看不出异样,“这妆好是好,可不长久,要是遇上下雨阴天岂不是要成大花脸”。

    纸鸢丝毫不理会易真,对那和尚说,“我画的这脸不论怎么洗怎么淋,就是用火烤用刀刮也无妨。那妖鸟伤的不轻又失了眼睛,定然不敢再来寻事。只是,她为何来挖你的眼睛。”

    和尚重重一拜,“二位大师,此事说来话长。贫僧自幼被师父收留在青云寺,和师父相依为命。两年前,一男一女两位施主上山游玩,经过寺院时,男施主说了句,小和尚眼睛生得极美。女施主便上前盯着我看,说果然是极美,要是生在我脸上就好了。从此,这青云寺就没得安生,不知从哪冒出个黄衣妖孽,三天两头来找贫僧要眼睛,师父为保护我,被妖孽所害。贫僧假意应允,把妖孽骗出来,原来妖孽就是那女施主。趁妖孽取左眼之际,一把石灰洒在她脸上,本想和妖孽同归于尽,为师父报仇,可妖孽逃得太快,贫僧未能追上。这一年贫僧苦练功法,就等那妖孽前来。一月前,妖孽应是疗好了伤,又频频找贫僧要眼睛,贫僧和妖孽交过几次手,并没占到便宜。今日若不是二位大师,只怕贫僧也打不了她。”

    “那男施主什么模样?可是我这般?”纸鸢问道。

    和尚摇摇头,“没看到男施主样貌,那妖孽也是因为上前盯着贫僧看,贫僧才看清模样。”

    纸鸢也没再问,易真做了晚饭,吃过后三人都各自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早,纸鸢和易真告别,和尚取出一副画,交于易真,“师父说,当初收留贫僧时,身边只有这幅画,这画中人很可能是贫僧的母亲。出家人本不该再贪恋尘世,二位大师若见到画中之人,她过得平静,便不要打扰,若过得凄苦,请她到这青云寺。”

    纸鸢抢过打开画,只见一个极美女子跃然画上,一双眼睛与和尚极其相似。两人点头应允,继续向东南方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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