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云》是汪曾祺先生改写《聊斋》十三篇中的第一篇,原著和改编的《瑞云》大致的故事是一致的:
年华十五的杭州名妓瑞云,想在梳拢日自择有情人。妈妈感叹,有钱有势之人好找,有情人难觅。遂定一年期限,一年之内由她,上楼小坐十五两,见面贽礼不限。一时之间,达官显贵络绎不绝。
瑞云一一礼待,无一动心,却对西湖画舫偶遇的余杭寒士贺生情有独钟两相牵挂。贺生也对她朝思暮想茶饭不思,怎奈有心无力,百般思量,热念都消。
这天,有一秀才过来小坐,临走起身,用一指在瑞云头上按了一按,连说“可惜,可惜。”瑞云送客回来,发现额头被秀才点墨毁容,越洗越黑。变丑的瑞云被妈妈赶去做粗活。贺生听说,变卖了田产为瑞云赎身。瑞云感激贺生,成婚后日子过得倒也甜蜜。只是内心对贺生常觉歉然。
贺生因事在苏州偶遇秀才,得知是秀才因“甚惜其以绝世之姿而流落不偶,故以小术晦其光而保其璞,留待一个有情人。”遂请秀才到家,为瑞云恢复了美貌。
与蒲松龄的原著相比,汪曾祺改写了瑞云自惭形秽,自请做小妾的情节。还有结尾处,瑞云恢复美貌后,夫妻二人出来谢礼,秀才已消失不见了,就是结尾。汪曾祺又加了一段:
这天晚上,瑞云高烧红烛,剔亮银灯。
贺生不像瑞云一样欢喜,明晃晃的灯烛,粉扑扑的嫩脸,他觉得不惯。他若有所失。
瑞云觉得他的爱抚不像平日那样温存,那样真挚,她坐起来,轻轻地问:
“你怎么了?”
汪老在结尾处有了改动,使其立意上了一个层次。在同一个人的容貌变化下,能做到“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是那么容易的。爱情或者婚姻也是一种等价交换,需要势均力敌的平衡。
蒲松龄的原著,表达的主题是贺生“不以媸妍易念”的美德。瑞云美貌与才情兼备,贺生仰慕,但苦于家寒,“未敢拟同鸳梦”。倾尽家财,也只换得微薄的银子,只能想着“一睹芳泽”。
及至秀才暗中帮忙,在瑞云额头点墨毁容,天女下凡,成了粗使丫头,贺生才有了机会,虽然是以极低的价格为瑞云赎身,也是倾尽贺生大半田产。这对于无人问津的瑞云,却是一种莫大的恩惠,她感激涕零于贺生的不弃。
原著中瑞云的美衬托的是贺生的不弃品德,汪老的改编则是重点突出瑞云质朴天成,他的语言干净洗炼,读来充满韵味,人物丰满立体。开头第一句:“瑞云越长越好看了。”
怎么个好看法,“初一十五,她到灵隐寺烧香,总有一些人盯着她傻看。她长得很白,姑娘媳妇偷偷向她的跟妈打听:‘她搽的是什么粉?’‘她不搽粉,天生的白嫩。’”这里没有形容词,没有比喻句,汪老用一系列动词和对话,侧面描写了瑞云清水芙蓉的美。
“平常日子,街坊邻居也不大容易见到她,只听见她在小楼上跟师傅学吹箫,拍曲子,念诗。”这里又是用动词侧面描写了瑞云的端庄和才情。
而“钱,由妈妈定;人,要由我自己选”的择婿要求,寥寥数语就突出了瑞云对爱情怀有纯真的追求,对自身的价值有明确认知,并且具有独立思考和独立人格的形象。
瑞云早已抱定“自择有情人”的决心,所以时时留意试探,再见贺生,已经属意,所以怂恿贺一亲芳泽。可贺生“摇头”,回去后,辗转反侧,一再思量值不值。贺生有才,但家境清寒,倾尽所有也只够一宵恩爱,往后只能思念。所以,“热念都消”。
瑞云美貌,贺生家寒,贺生对她可望不可及。后来,多事的秀才对瑞云点墨毁容,变丑的瑞云不值钱,贺生于是有了出价的机会,轻而易举达成心愿。
洞房之夜,瑞云问贺生:“你为什么娶我?”“你是可怜我吗?”贺生说:“我疼你。”
以前的贺生面对瑞云是自卑的,这时的瑞云面对贺生也是自卑的。女人视容貌为生命,她瑞云每晚“吹灯而睡”,照镜子时常叹:“我对不起你。”内心里,瑞云对贺生除了感激,也有曲意逢迎尽力取悦之感。所以,恢复容貌后,她反复照视,大叫“这是我!这是我!”她重获美貌的自信和狂喜,跃然纸上。所以当晚她“高烧红烛,剔亮银灯”。
贺生的反应有点奇怪,他“不像瑞云一样欢喜,明晃晃的灯烛粉扑扑的嫩脸,他觉得不惯他若有所思。”瑞云的美貌让贺生的自卑死灰复燃了,有才而家贫是他的心病。
贺生与瑞云接下来会何去何从呢?是瑞云甘于贫穷,和贺生隐忍度日,还是不堪贫穷,另攀高枝?还是贺生得以高中做官,由此皆大欢喜呢?汪老的留白结尾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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