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暮春,大姑走了,不守她曾说要活一百岁的诺言。盖棺前,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不由得悲从心起。
半个多月前,和大姐去看刚出院的大姑。老人家虽说消瘦,但精神不错。看到我和大姐,大姑很高兴,对坐在炕沿上的老姐们炫耀:看,额俩侄女看额来咧。没想到,仅仅数十天,竟阴阳相隔。
打开记忆之门,大姑留在我脑海最早的模样,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齐耳短发,一张不知愁的笑脸,见人不说不笑不过去,天蓝色中长大襟袄,黑大布裤子,一双大脚走起路来生风。说话大嗓门,人没到声先到,待你回过神时,大姑已走出好远。在小镇人的记忆中,大姑是个泼辣能干的关中女人,风风火火、嘻嘻哈哈,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十八岁那年,大姑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一贫如洗的姑伯。他们在剧团从台前到幕后,然后走进婚姻,在解放初期的农村是个爆炸性新闻。当时,流言蜚语铺天盖地,有看景的,有说风凉话的,但大姑不以为然。婚后,和姑伯勤勤恳恳过日子,照顾哑巴婆婆任劳任怨。在那个贫困的年代,大姑为了多挣工分,像男人一样干活。改革开放初期,为了养家糊口,和姑伯以卖甄糕为生,每天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直到大表哥成家立业。
大姑性格开朗,一说三笑,和儿女们关系很融洽。记得有一个传言,说大表哥有一次惹怒了大姑,被大姑赶出家门。傍晚,大表哥捏着鼻子拍门道:茵娃姐,把你浆水引子给额借些子。大姑闻声开门,一看是大表哥,又好气又好笑,拿起笤帚在院子把表哥撵得转圈圈。最后,撵得气也消了,娘俩在院子里哈哈大笑。
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表哥考上大学后,大表哥的事业也蒸蒸日上。曾经被人耻笑的大姑一夜间成为小镇人的楷模。谁也想不到当初穷的叮当响的家在二十年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的荣耀人人都能看到,但背后的心酸只有大姑知道。
也不知从啥时候起,大姑烫发了,纹眉了,穿衣打扮也跟潮流了。每逢对手调侃:老咧老咧,还成了精咧!大姑总会哈哈大笑道:该吃吃该喝喝,怂管,把咱还能舞棱几年?!对手奉承,你个老货能活一百岁。大姑嘴一撇笑道:一百岁是个p, 额还想结在世上,奏是再生气,眼泪一抹,还要咥一碗燃面喝一瓶啤酒呢,和谁有气也不能和饭呕气!
小时候,和大姑家一道后墙之隔,常常翻墙过去玩耍,长大后,大姑家又在商场隔壁,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每每看见我,大姑都会大老远喊我,宁子,额娃揍啥呀。
如今,那个曾说要活一百岁的人走了,再也见不到了。
那天,为大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梳头,看着她老人家如熟睡的容颜,我强忍住泪水:大姑,你说话不算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