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常认为年长者相比较年轻者的优势是经验,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对的。但另外一个现象表明经验的作用越来越弱化,新兴领域的爆炸发展使得过去领域的经验无法适用,我们依靠的经验主义也失去了作用。
科学,包括其他大多数领域的学习都是基于经验提出理论,再根据理论作出预测。如果预测获得验证,那么理论就获得了支持。这是套证实机制:观察,归纳,证实。所谓以今知古,以近知远,以已知知所不知。
2.
这时哲学家波普尔出场了,他说你们都错了,你无法用经验来验证科学理论。为什么?因为科学理论是全称判断。
举个例子:你如何用经验证明“所有天鹅都是白的”?
要用经验证明,你就必须把全世界的天鹅一只只数过来,这当然是数不尽的。你能数到的白天鹅,和所有天鹅都是白的之间,有一条经验跨不过去的鸿沟。
从一只只天鹅的观察到对所有天鹅的结论,你靠的是归纳推理:因为已知的每只天鹅都是白的,于是你认为所有天鹅都是白的。
那么既然无法用经验证明科学理论,怎么才能挽救科学?
波普尔提出:归纳不可靠,演绎才是可靠的。
用单个来证明全体是归纳,反过来说,用单个来否证全体则是演绎。只要发现一只黑天鹅,那所有天鹅都是白的就被证伪了。
“只有可能被证伪的才是科学。”这句振聋发聩的话,就是这么来的。
波普尔认为,知识是这样演进的:面对问题,提出猜想,比如所有天鹅都是白的;根据猜想作出预测,比如下一个天天鹅是白的;用事实检验预测,如果下一个天鹅是黑的,那么猜想就被反驳;不过,如果下一个天鹅还是白的,那么我们并不能说猜想得到了证实,它只是得到了作证,只要它没有被反驳,我们就大可以用下去。
如果是迭代,直到终于有一天它被反驳,走完它作为对人们有用的知识生命周期。整个过程不需要用靠不住的归纳法,只需要演绎就够了。
将“观察,归纳,证实”的归纳推理,转变为“问题,猜想,反驳”的演绎推理。
3.
伟大的苏格兰启蒙思想家大卫休谟说:虽然你必须靠归纳推理,但归纳推理自己确实靠不住的。它的前提是相信未来跟过去相似,但这一点却没有谁能保证,你之所以总是使用归纳推理,那是因为本能,也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们是一种经验的动物,这种对经验的依赖保护我们繁衍了几百万年,但在更高级的生存状态中,经验依赖便会形成一种错误的推导逻辑:将特定环境下事件发生的方式,推导至其他环境甚至所有环境会同样发生。
在金融领域,现实世界运行的规则根本行不通,许多投资者用基于归纳的现实思维方式运用到金融投资领域,往往血本无归。
因此投资者才会将过去的经验运用在其他投资上,如果市场恰好符合他们曾经的经验则没有问题,但市场最终都会改变,以致超出他们的经验,最终酿成失败。
这就是很多人投资经验虽然很多年,都持续失败的原因。通常的经验都存在着这样根本的逻辑错误,更何况我们的个人生命实在短暂,几年几十年的经验,放进大历史发展的轨迹中也只是小小的一段。尤其是当我们越来越年老,就越是容易自以为是用自己丰富的经验犯下错误。
4.
我们只能构建出一种目前没有被证伪的思想体系,在未来运行的假说,但不管市场实际上是否按照我们的假说运行,都无法证明我们的假说是正确的,只能说它暂时还没有被证明是错误的。
我们投资系统必须是一种不预测的、没有观点的方式,根据市场的变化来调整假说,不断的进行修正。
金融大鳄乔治索罗斯的投资天才,很大原因在于他把自己对市场的判断,看作是一种假设,如果市场按照假设预期那样运行,他就增加投资,获得更大的利润;如果市场未按照假设预期那样运行,他就迅速改变操作方向,将看错的亏损扭转为盈利。
索罗斯把这种投资方式叫做“试错”,他的投资思想其实就是来自波普尔的“证伪”思想。
5.
在名著《科学发现的逻辑》里,波普尔认为我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逼近真相,因为我们总是在盲人摸象。我们对世界的了解,通过否认自己以为知道的过程展开。知识的进展并不是知道的更多,而是对于不知道知道的更多。也因此,知识进展并不必然是累积的渐进的,而是跳跃的,常常是断裂的。
科学理论必然要被证伪,而科学史就是一连串的失败史。“所以的模型都是错的,有些曾经有用过”。
诺贝尔生物医学家得主坎德尔讲过一个故事,有位同行的研究路线最终被发现是条死胡同,毕生努力尽成泡影,极为沮丧。波普尔告诉他,不,你的研究很有价值,它被证伪就是你对人类知识进步的贡献,对方百感交集,获得解脱。
6.
索罗斯和塔勒布,这些继承了波普尔的思想。他们知道,从经验中学习是我们必须做的,但是以为经验能让我们接近真相,就会陷入自大,掉入过度拟合于过往经历的陷阱,而越是对过往经验的依靠,对未来就越是没有预测力。
常识认为知识来自盲人摸象,摸得越多我们了解的就越多。波普尔最大的价值就是告诉我们,知识是在黑屋子里追逐黑猫,我们只知道它不在哪里。
理解自己的思维局限性,对无常命运多一份敬畏,在依靠经验时多一点清醒,且用且疑,且疑且用。
7.
最后讲个寓言故事。
猪养在圈里,关心自己的命运,不知道饲养员是什么态度,于是找了两块石头,白石头代表爱,黑石头代表不爱,各放一块到管子里,意思是五五开。第二天要死饲养员来喂食,就再放一块白石头进去。
饲养员每天来喂,猪就每天放块白石头进去。
……
……
……
猪的信心与日俱增,到第181天,猪推算出饲养员有爱的可能性高达181/182(99.45%),终于放心。
当天,猪出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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