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这个人有个习惯,非常不喜欢修改自己的文字,或者应该这么说,我不懂得如何修改自己的文字。而这篇《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是唯一一篇我花了大工夫修改的文字。最初是写于三个不同时间的三篇,被我整合删减成了一篇文字。我这么大费周章,只因为我太喜欢这个故事了。
我不知道我这篇文字算不算一篇小说,或者算不算一个故事。它没有具体的情节,只有演出现场的描写,以及大量的零碎对话。我用这些对话慢慢拼成一个故事——真实的生活其实就是由许多零碎拼成的。
文中并没有狗血爱情,也没有诗与远方的自由潇洒,有的只是在眼前的苟且中梦想破碎的声音,这些声音变成了街头的歌。
我的一个朋友看过我这篇文字后,她很不理解为什么文章要插入那么多歌词,当然,我这个朋友基本上不听歌。我告诉她,这些歌词不是随便插入的,是隐喻了故事的男主当时的状态。
我很喜欢这篇文字的结尾:一些人梦想破碎离开这座城市,同时另一些人怀着梦想来到这座城市,而选择留下的人不得不有所妥协。这就是这个结尾所要表达的。
这篇文字基本上是真实的——当然,你知道的,在写作过程中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吻合。
1、只有一个孤独的孩子在唱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
淹没心底的景观。
他戴着那顶标志性的棒球帽,弹着吉他,烟嗓很像李志,但比李志还略沙哑一点。让这首哀伤的歌更加哀伤。旁边是一个长相俊秀的鼓手为他打鼓,还有一个戴黑边眼镜的长发男也在弹吉他伴奏。
每次路过大行宫地铁口,都会想起这个画面。我曾把他翻唱的这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拍下传到优酷。网友留言说:太像逼哥了,他竟然把万青的歌唱出了逼哥的感觉!有人问我:帽子在哪里唱?我说:不唱了。继续问:为什么不唱了?我说:转行了。接着问:为什么转行了?我不再回答。如今,在这个地铁口,每晚都有不同的面孔,再没有人主打民谣和摇滚。
这是2014年。
每周二晚上,我都要路过珠江路地铁口去参加一个聚会。有几次看到一个戴帽子的男人在那里唱歌,唱的是许巍之类的。我从没有停留过,也没有看清过他的脸,我只知道他的经典标志是,戴着一个米灰色有W字母的棒球帽——后来有人告诉我崔健就戴棒球帽。
每周二的固定路线里,都会看到几个不同的流浪歌手。没有一个是让我觉得可以停留的:不是唱许巍就是滴答滴答滴答,有时候竟然唱《两只蝴蝶》——对于一个刚吃过晚饭匆忙赶路的人来说是莫大的折磨。他们的吉他功力,连我这个外行都听出来不咋地——只有最简单的扫弦。
我家门口,大行宫地铁口的长发男。声音是很棒的,吉他也是很棒的。只是永远是流行,而且还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很经典的流行——例如齐豫、周治平我从未听他唱过。
这个城市,并未出现可以让人眼前一亮的流浪歌手。
应该是年假的前几天。某个休息日的晚上。觉得心慌,骑车出去转转。不知道去哪里。要不,去先锋书店吧。
骑到大行宫十字路口。听到对面地铁口的广场有吉他声。我过街去看,是那个长发男在唱Beyond的歌——摹仿得8分像。旁边多了一个人,当然,是他,那个经典的棒球帽。我不喜欢Beyond。准备走人。按我惯常的做法,遇见流浪歌手,停下来听下一首歌是什么,然后再走人。下一首,长发男不唱了,是他在自弹自唱。长发男也为他伴奏。
谁的父亲死了,
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谁的爱人走了,
请你告诉我如何遗忘。
我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我知道我走不了了。我并没有下车,一直坐在自行车上。我鼓起掌来。
曾有人告诉我,学民谣吉他的人基本上都听过李志,我一直怀疑这句话的可靠程度,因为我从没有在南京听过一个流浪歌手唱李志。
帽子唱完了。围观的人大抵也只是看个热闹,并没有什么表情,仍是麻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再来一首李志!我喊起来。
他看了我一眼。吉他又弹起来。一口气唱了四首李志。接着唱赵雷的《画》,宋冬野的《董小姐》、《安和桥》。
这个晚上,我,真的一点去先锋的想法都没有了。我生平第一次给了流浪歌手钱。
帽子摊在地上的那张纸很特别,用笔画了一个他自己戴着帽子抽着烟弹吉他的画像,旁边是许巍的歌词: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如今已四海为家。还有一行大字:支持街头音乐。
我加了那张纸上写的微信。他的头像是梵高的星空。这大概是一个以梦为马的人吧。翻了他的微信相册,他去过西宁、兰州和西藏卖唱,在一张藏医院路的照片下面(看到大冰书的应该知道这条路,经典的卖唱路),他写道:尼玛,晒得和非洲鸡一样黑。
我微微一笑,在请求里输入:梵高的星空,李志的《梵高先生》,和张佺的《伏热》。
很快他就加了我。
我调侃他,输入:你可以唱个《两只蝴蝶》。
他输入:我死都不唱这个歌。音乐是一种爱好,一种理想。就算没有人来听了我都不唱这样的歌。
我输入:我喜欢民谣。从未在街上遇见唱民谣的歌手。你唱李志很像。
他输入:我主打民谣。我唱赵雷也很像。
我输入:万晓利会吗?
他输入:会《这一切没有想象得那么糟》、《陀螺》、《鸟语》、《狐狸》还有《下岗了》。我跟你说,万晓利是中国最好的民谣歌手,他的声音特别棒,很有特色。
我输入:你陀螺还没转完,星星还没数完,大家就都散了。唱万总,算了吧。
这,就是我和帽子的第一次正式交集。
帽子翻唱李志《梵高先生》
2、有情有义又是有米无炊
仅仅唱了几首民谣,并没有让我对帽子的弹唱产生太大的兴趣。工作,睡觉,阅读。我一天天数着还有几天年假到来。我很快就忘记了他。
年假终于开始了。某个晚上,我照例出去透气,骑车到大行宫地铁口,远远地听到有吉他弹唱的声音。好像还有鼓的声音。
我闯了红灯过街,地铁口的台阶上早坐满了人。台阶前的空地上,是帽子,长发男,还有一个俊秀的男生——坐在音响上,双腿间夹着一只非洲手鼓在拍打。
梦想在什么地方,
总是那么令人向往。
我不顾一切走在路上,
就是为了来到你的身旁。
梦想在不在前方,
今夜的星光分外明亮。
我想着远方想着心上的姑娘,
回头路已是那么漫长。
三人合作痛仰的《公路之歌》。
吉他,鼓。帽子沙哑但有激情的声音。我感觉自己的心从来没有那么充实过。身体禁不住要跟着节奏摇摆。
竟然有摇滚。《公路之歌》唱完后又来了一首谢天笑的《向阳花》。我以为帽子只唱民谣。想不到他是多变的风格。
这个夜晚是独立音乐之夜吗?一首接一首的民谣与摇滚。
有人告诉我,民谣与摇滚就是要听现场,因为它们是很随性的很自由奔放的音乐,在现场可以有很多即兴的发挥。
这个演出,虽然是一场街头的演出,但我深深感觉到了独立音乐弹唱Live的魅力。
帽子连着唱了四首歌:
人说北京的马路宽啊,半个小时我到对面。
人说北京的姑娘好哎,可是我没有户口还是个穷光蛋。
北京的楼房啊高又大呀,我只能住在那地下面。
sikenashka,sikenashka,我只能住在那地下面。
这可是野孩子最经典的歌之一。他手快节奏地刷着吉他,鼓手卖力打着鼓。
我本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一员天兵大将,
只因为犯下天条被逐落人间流浪世。
我看到吃喝嫖赌抽啊坑蒙拐骗偷啊,
一瞬间我摆脱善恶人世间里走。
前奏是用吉他弹的西游记的片头曲。竟然可以用吉他弹出《西游记》的片头曲。可见功力之深。
那是一年前了我在单位上班,
因为没做贡献所以不是培养的重点。
我每天喝茶看报我自在我逍遥,
可是每次看见领导就像耗子见了猫。
日子过的不错可也不算太好,
他们敢拿多少我也敢拿多少。
脸皮儿渐渐厚了我心也不乱跳。
可是有件事儿把我吓了一大跳,
他妈的我下岗了。
他唱万总的歌也有那么点万总的味道。
有一个律师他看不见,没事儿就给我瞎捣乱。
我拨给你们五千万,把他变成一个政治犯。
我开了一家大饭店,它的名字叫俏江南。
什么大S小S,都在我的办公室,
我养了一条大藏獒,它的名字叫五毛。
我让它咬它就咬,追着不爱国的满街跑。
下雨了下雨了,下的都是大金条。
哎呀刮风了刮风了,来刮去全是美钞。
一个下岗后的小市民的牢骚和调侃。
有很多人围观。给钱的人很少。估计听过这些歌的人更少。他们三个人也不管有没有人给钱,就这么自娱自乐着,想唱什么唱什么,你唱完了换我唱。最后连那个鼓手也拿过吉他来弹唱《九月》和《南方姑娘》。我觉得,他们根本不像是街头卖唱为生的,而是在玩音乐,一边玩音乐一边赚生活费。
只是,这么点钱,也只能勉强解决温饱吧?
接连几首活泼的歌过去后,还是吉他和鼓。我没想到帽子竟然唱这首歌:
傍晚六点下班,
换掉药厂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
我去喝几瓶啤酒。
如此生活三十年,
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
淹没心底的景观。
万能青年旅店的这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没有之一。可是他竟然把这首歌唱出了李志的感觉,沧桑,不羁。我甚至觉得,他的这个翻唱版本是与万青的原唱版一样棒的。
听着这首沉重的歌,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突然抑郁起来。
这个夜晚之后,我爱上了听帽子唱歌。我会在微信上主动问他:今天唱吗?时间地点。
他回复:珠江路吧。要不随园那里。
我输入:汉口路吧,南大两个校区之间的那条路。有很多大学生。大学生应该有不少人听民谣。
他回复:没去过。过两天去踩个点。下午要练琴。
我输入:鼓手不错。
他发语音过来:但是我还有个御用鼓手,是南京最棒的鼓手。
是好听的北方口音。声音里满是兴奋。
那天晚上,7点半的时候帽子在微信上给我发语音:我的御用鼓手来了。声音仍是迫切的兴奋。
我已经在去珠江路的路上了。
到了珠江路地铁口。我在自行车道上,紧挨着分隔人行道与自行车道的铁栏杆。停下车没有下来。
只看到他们的背。我喜欢躲在角落里听歌。我就是来听歌的。
果然,来了一个穿绿衣服的鼓手。长发男也在。帽子仍是戴那顶帽子。
御用鼓手果然牛逼,打的鼓很有节奏感。
《公路之歌》的前奏响起来。两把吉他搭配得天衣无缝,加上手鼓,在夜晚的躁动中相当拉风。
梦想在什么地方,
滚动的车轮滚动着年华,
我再也不愿沉醉不能入睡,
要继续还是要去面对。
梦想在不在前方,
黎明的曙光已微微照亮,
我似曾闻见鲜花在盛放,
那是燎原星星的光亮。
一直往南方开,
一直往南方开……
也许是因为御用鼓手来了。帽子的状态很好。三个人的灵魂已经完全和音乐融合在一起。
人来人往,很少有人停留。偶尔有人给钱,他们也不说谢谢,甚至连目光都不转一下,仍是只顾着“一直往南方开”。
我曾在新浪微博上搜过“珠江路、流浪歌手”这样的关键词。很多人发微博说他唱得很好,但没有一个人提起过他唱的是民谣和摇滚并因此而惊喜。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听过民谣和摇滚,根本不知道独立音乐。他们所听的音乐,是凤凰传奇、《香水有毒》、《两只蝴蝶》……
以梦为马。曲高和寡。帽子在选择了以民谣和摇滚为主打的时候,该料想到这样的结果。
一曲唱完,御用鼓手站起来,接过帽子递过来的吉他。帽子坐在音响上打鼓,也是很精的技术。御用鼓手弹唱《流浪汉》。原来,御用鼓手也精于吉他弹唱——我觉得这歌御用鼓手唱得比他好。
御用鼓手只唱了这一首。又把吉他还给帽子,坐回电琴箱上打鼓。
向阳花,如果你生长在黑暗下,
向阳花,你会不会害怕。
向阳花,如果你生长在黑暗下,
向阳花,你会不会再继续开花。
谢天笑的这首摇滚唱得正high,一个穿西装的胖子带着几个穿制服的城管走过来。
音乐戛然而止。我听不见对话。但已猜到双方在交涉些什么。我四周望去,果然,卖红烧猪手的卖小饰品的卖水果的全都不在了。
我看着他们收拾地上的乐器。他们走到马路对面。我不知道他们还唱不唱。
在我听得正陶醉的时候,死胖子破坏了这美妙的音乐。我觉得就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透心的凉。
索然无味。我不管他们还唱不唱了。我骑车回家。
城管不懂音乐。就算他们懂音乐甚至喜欢民谣弹唱,他们也无法网开一面。这是职责所在。赶走了那些摆摊设点的,也必须赶走这些玩音乐的人。
玩音乐。只有我们这样的音乐脑残粉会如此形容他们吧。更多的人觉得他们就是摆摊设点的,是卖唱的,就如同那些缺胳膊断腿的生病的家里遭遇不幸的人,贩卖的不是音乐,是悲惨的遭遇。说得再难听点,就是乞讨。
帽子在微信上输入:你不上班吗?这么闲?
我输入:年假。还有几天就结束了。以后也没时间听了。
他输入:你做什么工作的?
我输入:垃圾工作。
周二的晚上。照例路过珠江路。
他不在珠江路地铁口,也不在马路对面。路过珠江路车站的时候,看见他坐在花坛上弹唱。
唱的是李志的《关于郑州的记忆》。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停留。没有人给钱。是那样孤单。
似是而非或是世事可畏,
有情有义又是有米无炊。
时间改变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有,
让我再次拥抱你郑州。
总觉得这是一首关于离别的歌曲,很伤感。李志的第五张专辑大家都觉得是他创作的瓶颈,但这首歌,却一致认为很感动。
八点半。回程途中,珠江路地铁口对面。路灯下。他和他的御用鼓手、长发男、鼓手,还有几个人应该是他的朋友。正在high着。
我很讶异。我见过不少流浪歌手,除了周末,平时唱到八点半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我停下来。
他和御用鼓手、长发男一人一个纸杯,喝的可能是啤酒吧。两把吉他一只手鼓。弹唱一会儿,停下来,干杯。喝几口。继续开始。
也许是因为酒吧。三个人的弹唱达到了忘我的地步。竟然吸引了一群人围观。
我的车停在马路牙上。我前面是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坐在电动车上扭头听他们唱歌。唱的是崔健的《花房姑娘》。
你要我留在这地方,你要我和它们一样。
我看着你默默地说,噢……不能这样。
我想要回到老地方,我想要走在老路上。
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噢……姑娘!
我担心她们顾着听歌,发动起车子的时候会撞到我,就一边听歌一边留意着她们的动静。那个正对着我的妇女笑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另一个妇女,咧着嘴说:唱得还不错呢,该上电视吧。
我看着她,我说:唱的是摇滚。
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笑,像在看西洋景的那种表情。
我说:他们唱的是摇滚。
她看看我,又再回头看他们一眼,发动电动车离开。另一个妇女也发动电动车离开。
帽子唱完这首歌,坐在花坛上抽手里的半根烟。他抽的,是兰州吗?南京,能买到兰州吗?
一直唱到9点40,他们开始拔插头。
夜里收到他的微信:我的御用鼓手明天就去丽江了。今天是他最后一次在南京打鼓。
为什么?
他在那里找到一间酒吧。南京不适合搞音乐。
主音吉他长发男+主唱兼节奏吉他帽子+御用鼓手三人合作翻唱痛仰《公路之歌》
帽子翻唱李志《关于郑州的记忆》
3、这让人心慌
我一直想问帽子,是不是很喜欢万青那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因为他总是唱这首歌,这歌在街头唱有点冷,一唱围观的人就少了几个。我很想告诉他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没有之一。
傍晚6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 我去喝几瓶啤酒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在八角柜台 疯狂的人民商场
用一张假钞 买一把假枪
保卫她的生活 直到大厦崩塌
夜幕覆盖华北平原 忧伤浸透她的脸
河北师大附中 乒乓少年背向我
沉默的注视 无法离开的教室
生活在经验里 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 在他脑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他们怎么可以写出这样的旋律和歌词。像一把刀直刺人的心脏,瞬间感觉到一种寒冷的清醒。
在网上百度到一段文字:
这首歌与爆炸案并无直接联系,系误读。词作者姬庚曾经解释过歌词,也澄清过杀死与爆炸案无关,详见野鸡杂志《我爱摇滚乐》VOL106以及一篇专访。
以下为与提问有关的原文节选——
Q:《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在哪儿都特别火啊,都是大合唱啊,给大伙说说里头的事儿吧。
J:呃,本来我们是从来都不解释歌词的,今儿聊到这份上了,就破个例,下不为例啊。这个歌,我这么跟你说吧,很多人都没看明白——这歌就是写一个家庭嘛,第一段父亲,第二段母亲,第三段孩子。作为一个非常偏执的中年妇女,就是他妈的认为自己手里有一把枪,天天特别紧张地想去保卫生活。这个假枪你在那儿都买得到,或者你买不到手里也有一把无形的。这就是个典型的一家三口,虚假的中产阶级温馨,结果全他妈是扯淡,杀,都杀掉!小孩背叛,父母绝望,最后全鸡吧完蛋。
Q:我记得每次过节啊或者搞大庆典的时候,几个友邻的签名会改成你们的歌词,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这应该是写的最给力的一句吧?
J:恩,大厦就是这个大厦,各种大厦,家庭的大厦,工作的大厦,幻觉的大厦,全部都有。大厦都会塌的。另外在这里可以澄清一下,这个歌儿跟前些年那个爆炸案不是直接的联系,就是一个片段,然后移植嘛,不是具体的就是说这个事儿,没必要。
有一个网友在豆瓣上尝试解读这首歌:
80年代末,很多人还只是停留在那个计划经济的时代,生活节奏并没有那么快,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稳定的家庭,没有过多娱乐,下班换下工作服,喝点啤酒,人就是满足的,幸福的。那时候在国企工作的大部分人,以为生活就这样安稳的过着,直到自己老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云层深处的黑暗,指90年代初的市场经济让人们对生活的憧憬变了,物质的诱惑让很多人逾越了本来应该要走的道路,90年代那些搞假货,走私,投机倒把的都富了起来,沿海的贸易投机者们取代了踏实的劳动者成为了时代的新宠儿,人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攀比和炫富。
以前的计划经济让很多人有钱却买不到东西,现在市场开放了,那时装一部电话要花一年工资,人们仍争先恐后的排队,疯狂的人民商场暗示了人们对于物质的向往。在10几年前,一张假钞,很少有人能够分辨出来,常常听大人说,收到了一张假钞,转手就在菜市场花掉了,那个年代泛滥了假钱和塑料枪,在我的童年是有印象的。还是有人,相信生活不会变化,安稳的日子不会被打破,用假枪保卫她得生活,暗示了时代变革中国企职工的恐慌。94——99年,国企改革让很多人失了业,那时国家总是会有扶持下岗职工的政策,尤其是女同志,失去了工作之后,等待她的是未知的未来,此时媒体也会经常报道下岗女工摆地摊养家的感人新闻。
教育也变了模样,90年代初将是最后一批包分配的毕业生,之后的学生都要靠着自己去找工作,而那时全中国最火热的运动就是乒乓球,一个乒乓少年的背影割裂了两种命运。80年代出生的人所受的教育是单纯的理想和浪漫主义,而满眼所见的,全都是金钱至上和欲望崇拜。对年少时单纯生活的感怀,身于90年代的自己也会有所体会。一天你醒来,物是人非,周遭的世界已经迥然不同。你死在过去你熟悉的世界里。而这里的如此生活30年,指社会已无法改变,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没有了制度的保护,人渐渐成了金钱的奴隶,大家都奋力向前跑,被时代潮流捆绑的人,为了生计去工作,直到自己老去。
这样的解读很合理。但是解读与我来说只是参考,会在同一首歌里看到不同的解读——那是每个人自己的故事。
想起李志的《春末的南方城市》。最后是长长的一连串:这让人心慌,这让人心慌,这让人心慌,这让人心慌……
这两首歌表达的都是平和生活表象下的一种空虚和躁动。如同一个人在绝望的沼泽中寻找出路,却不断往下陷。看不到希望。无法喘息。
一个觉醒的人始终会对生活有一种追问,他们看到了那种压抑心头的黑暗,渴望光明。
但是光明在哪里?李志的歌里只有追问,没有答案。所以心慌过后他唱:三十三年的挣脱脱不了。杀死那个石家庄人。万青就是一支石家庄的乐队。歌者要杀死的,实际上是自己。
年假结束后的某个周二晚上,我照例走我的固定路线。帽子不在大行宫地铁口,不在珠江路地铁口,不在珠江路车站。
当我结束了聚会骑车回家的,过大行宫十字路口的时候,听到对面似乎有歌声。
骑到大行宫地铁口的广场,是帽子!他站在人行道上,弹唱着: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
没有一个行人。连进地铁出地铁的人都没有几个。真是唱给夜色听了。
我在帽子面前停下来。他看到了我,说:你好!我没有任何表情。
他又说了一次:你好!我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作为回应。
有一对小情侣围着他,说这说那的,他也不唱了,就和他们说着。
我看看手机,9点50了。我骑车离开了。
3分钟后,我到家了。
给帽子发微信:没想到你在这。
他输入:我也是才来。
我输入:为什么才来?一个路人都没有。
他输入:今天就不是为了赚钱的。就是想出来唱唱。
我输入:是不是发生什么了?唱歌不能解决问题。
他输入:我再唱一会儿就走了。
到10点20,我输入条微信:走了吗?
他输入:快了。
到10点52分,他发来条微信:我走了。
是绝望吗?是躁动吗?是压抑吗?让他深夜十点多钟还在大马路上唱歌。
我告诉他唱歌不能解决问题。可是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解决问题。
晚上唱吗?
他回复:珠江路。
我输入:好的。我带个爱派来拍。
他输入:我女朋友来了。跟我生气呢。
我输入:抱歉,我不关心你的私人生活。
他没有再说什么了。我也沉默。
我从来没有问过帽子真实的生活。我只和他谈音乐。可是这一刻,我在心里发问,他多大了?他准备漂泊多久?他女朋友是因为不满他各地流浪的生活,所以同他生气吗?
一个女人,需要的是平实安定的生活。在家做好了晚饭等着孩子放学老公下班回家。
《流浪歌手的情人》只是一首歌。唱歌的老狼早已安家北京,让《时尚家居》的记者去拍他幸福的居家生活。他高歌着《蓝色理想》和《青春无悔》已经是N多年前,他现在高歌《关于现在关于未来》。
生活在经验里,大厦崩塌。可是生活在梦想里,大厦就不会崩塌吗?梦是很容易就碎的啊!梦想的大厦崩塌得更快!
我有一个比我年长的朋友,四十多岁,职业是家庭主妇,听说十年前是酒吧歌手。她的吉他确实厉害,但十年里很少有人见过她刷吉他的风姿——我也是问她借吉他来玩,她一时兴起弹唱了几首鲍勃迪伦。
我这个朋友,不按理出牌,追随梦想,追随心的方向,为了音乐流浪远方。再回到家乡的时候,一无所有。梦想,并未带给她满足和快乐。
站在街头的帽子,也和曾经的我的朋友一样,做了一个追梦人。所以他的微信头像是梵高。梵高那蓝色的梦想美丽得让人心碎。
梵高寂寞地涂抹着他的星空。最后用一把枪射向自己,走回卧室躺了三天,死去。
海子说: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我年华虚度 空有一身疲倦/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岁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马儿一命归天。他在山海关卧轨而亡。
张慧生在圆明园村的破租住房里,弹着吉他唱着海子:我的琴声呜咽我的泪水全无,我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在狮子座流星雨的晚上,在那个房子里自杀。
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他没有找到光明。他杀死妻子后自杀。
大抵每个以梦为马的人都要经历这样的惶惑。
在网络上看到一段帽子的采访:
1985年出生,来自哈尔滨,家境不错。“稳定的生活对于我来讲没有意义,我从那样的生活里面看到了死亡。”不安于现状的他做过五六种工作,他说重复做一件事情让人烦躁。
不顾家里的反对辞去工作,揣着跟朋友借来的500块钱,踏上了流浪的路途,先后去了西北和南方11个城市。
他很享受这种白天旅行、晚上唱歌的生活方式。晚上挣的钱只要够第二天的食宿开销,就让他很满足
为了省钱,食宿选择最低标准,温饱就够,经常是六七块钱的一碗面就打发一餐。“做流浪歌手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浪漫,因为还得要为生计奔波,你得琢磨着今天挣的钱够不够明天的开销,这样就会有压力。仰望星空,也得要脚踏实地啊。”
在拉萨,预算资金不足,只好厚着脸皮向旅店老板赊账,没想到老板痛快地免了一天的房费,原来他也经常听他唱歌。
出来大半年,家里一直催着回去,但是他用关机和换号码表示抗议,“我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但是有的事情你现在不去做,以后你就去不了了。顾虑太多,你就永远生活在顾虑中。”
我曾经在微信上输入:希望你有一天能红。
帽子回:不指望能红了。
我输入:若是在酒吧驻唱,头发白了就不能唱了。
稳定的生活对于我来讲没有意义,我从那样的生活里面看到了死亡。帽子对记者说。可是不稳定的生活还是看到死亡。
29岁了。也许终于会放弃他的音乐梦,找一个稳定的工作。音乐,只能是工作之余的爱好,即便他的音乐造诣如此之高。
我知道李志也曾因生活所迫,在成都的公司做了两年白领,利用下班时间去酒吧唱歌。
李志的音乐不断地追问,不断地愤世。最后,音乐归于平淡。有人爆出他结婚的照片。那个唱“爱情不过是生活的屁”的李志竟然结婚了。
我们唱着民谣和摇滚,可民谣和摇滚只能抒发心中的黑暗,并让人继续深陷那种黑暗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民谣和摇滚是一种追问,却走向一个死胡同。要么在死胡同中死亡,要么转身回到现实。
回到现实也还是看到死亡。
我们以为我们可以靠自己追问到答案。却发现一切都是无解的死胡同。
我们用外在的东西填塞自己的心,却发现用什么填都越填越空。
直到有一天,心里的大厦轰然崩塌了。
南京民谣流浪歌手翻唱万能青年旅店《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帽子和他的鼓手翻唱万能青年旅店《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南京流浪歌手口琴吉他翻唱山人乐队《撤退的歌》
帽子长发男口琴吉他翻唱山人乐队《撤退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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